评《戴升尧短篇小说集》

　沈从文说，小说要贴着人物写。在读《戴升尧短篇小说集》时，心头忽然想，这本小说就是按照沈先生的小说法则创作的一个典范。小说中蕴含了形形色色的人物，下岗女工，销售经理，觥筹交错的房地产老板，饭局职场打拼的80后女性，在情欲之中受煎熬的律师，在高考的指挥棒之下到北京赶考的父子……戴升尧以浓墨重彩写活了在都市奔波的各色人物，他塑造的人物，接地气，有神采。每一位人物，栩栩如生，他们的痛苦和欢乐，他们的卑微与梦想，他们的焦虑与放松，他们的忧惧与解脱，无不打动读者，为之叹息。

　　《虚惊》之中的女性，带着浓厚的时代气息，一位昔日的工厂厂花，遭遇生活变故，下岗失业之后沦为风尘女子。戴升尧笔下的情节和命运，一切都交付给生活的洪流，让小说中的男女载浮载沉。小说中厂花的命运令人唏嘘，让人沉思。时代的变化，充满了巨大的落差，从受人尊敬的工人，到失业的游民，再到卖笑为生的“失足女性”，这种转换，似乎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但又是一种冰冷的尖锐的现实。戴升尧冷静地讲述，以佛家众生平等的情怀，对这个女性给予宽宥和包容。他笔下的人物，带着现实残酷的绝望，不可避免地沉沦，又带有天性之中美好，向着光亮之处飞升。《虚惊》的结尾，颇具戏剧张力，人物命运的反转，顺其自然，而又合情合理。戴升尧塑造的人物形象，以艺术的真实，感染读者。

　　《父子赶考》中的父子，在海城和北京之间来回穿梭，在雾霾的天气下奔波。戴升尧的笔墨，直击时代的病症，高考压力下的心灵崩溃，浓重雾霾下的精神抑郁，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病象。几位艺考生，在北京的培训，艺考的种种情状，一幕一幕地展开，让人欲哭无泪。

　　城中村遭遇野蛮拆迁，童年的美好幻灭，那只受伤的戴胜鸟怎么飞也飞不高。漫天繁星皆陨落，固有的法则被摒弃。“我会去哪儿”，每个人的故乡都在沦陷，当宁静的村庄失去千年而来延续下来的伦理，野生的狼在小山村销声匿迹，而在城市里拼杀的人们，却狼性十足。小说中的人物无处可逃，就像大奇那把在岁月之中喑哑的口琴，再也发不出原来流畅的旋律。各种人物的困惑与茫然，被侮辱的人性尊严，被损坏的身体伤口，读来有切肤之痛。

　　戴升尧的小说，打开了历史与现实的隐秘通道。让我们看到被湮没的家国往事。逝去的复活，自回望与叙述开始。

　　《关于仲宇轩》，这篇小说，有宏大的历史背景，在20世纪历史风云的映照下，钩沉家国往事。中国传统的士绅阶层，是农村文化和秩序的象征，耕读之家，传承有序。仲宇轩医术高明，琴棋书画也样样拿得起来，他的书法遒劲苍健，神韵十足。日本人占领了县城，仲宇轩的故事开始了，他毅然拒绝日军小泽大佐索要书法作品，一家人逃难到青岛。仲宇轩之父在青岛经营海鲜，受战争影响，筹款购买的海鲜，遭遇退货，受到沉重打击的仲父，脑溢血病逝。仲宇轩委身药品批发的商铺当伙计，做些扫院、讨债的活。仲宇轩抗战胜利后返乡，经历国共内战、土地改革，三反五反，直至文革武斗。戴升尧关注村庄的命运，土地的命运，乡绅的命运，以开阔的视野，写村庄与人的生死，战争巨轮碾压的车痕，政治斗争下人性的良善，时代潮流的冲刷。虽然是短篇小说，却有着长篇小说的架构、跨度，以及气势恢宏的万千气象。良医仲宇轩如同一叶小舟，在历史的激流中飘荡。而村庄，在巨大的历史变迁之下，也不复往日的安宁和平静。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民族大义，刚正不屈。但生不逢时，苟全性命于乱世，仲宇轩的人生浮沉，坚守的是做人清白的底线。仲宇轩病逝，象征着一个时代的哀歌，亦是一个时代的挽歌。



　　如果说《关于仲宇轩》，是中国传统士绅的消逝，而《银菩萨》则是城市工商小企业家的消逝。同样是剧烈的历史变迁，一个家庭所经历的波折与苦难。《银菩萨》的刘本达，出生于青岛的大户人家，经历一系列家庭变故之后，到了改革开放的时代，诸多苦难加身的刘本达，平静下来，竟然由工人成为一位工艺美术大师。支撑着刘本达的精神世界的，是她的母亲留给他的一尊银菩萨。显然，小说中，银菩萨具有强烈的象征意味。它是动荡不安世界之中的安宁，也是时代风浪之中的安稳。温暖与慈悲，与其说是自然的力量，不如说是人性的光辉。银菩萨是母亲的遗物，更是世代更迭之中延续下来的爱，对大千世界的爱，对艺术的爱，对人类的爱。

　　这两篇小说，具有波澜壮阔的历史背景，历史的撕裂带来的疼痛，也有人性之中的善良和大爱的温暖。小说的主旋律是人道主义，它来源于作家使命的传承，深蕴于个体生命内部的关于民族和家族的悲剧命运史，爱与同情都是一种秘传。

　　疼痛与温暖是戴升尧小说的主旨，在小说中有一种力量—对历史的省察，对现实的批判。期待着戴升尧的小说创作，更加饱满有力，更加圆满纯熟。

　　（《戴升尧短篇小说选》，戴升尧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