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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洗屁股的二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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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雪飞云 发表于 2016-5-7 12:03: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洗屁股的二妹子(短篇小说)
    夜幕下的河街,是细伢子们的天堂。
    吃过晚饭,一般是七点钟。河街上,多是双职工家庭,白天里,大人们在各自单位抓革命,促生产,等到革命完和生产完,已是下午五点半。回家吧,扯起脚赶路,少则五分钟,多则十来分钟,最多也就半个小时——为着省下几分钱车费,再远也是不坐公共汽车的。回到家,还是忙,忙着做饭炒菜。家里有勤快的崽女,或许把饭做好了,菜洗好了,只等大人回来掌勺。于是,系起围帘,架锅上灶,烟熏火燎地,嗤拉嗤拉地,菜就端上桌。饭吃完,天就黑了,好戏也要开始。
    河街,此刻就成了戏台子:街上有路灯,降下昏黄的光;街边有空旷地,容得下竹床,马架,凳子,椅子……就着路灯的光亮,坐着各自携来的凳椅,演员也有了,观众也有了,还等什么呢?敲锣打鼓,开场演吧。节目是现成的:讲戏文,说鬼故事……这路戏,细伢子只是观众,也好玩,也紧张,也刺激,但多了也就腻了。换一路吧。这路戏,细伢子成了主角:跳房子,跳橡皮筋,官兵捉强盗,躲猫猫……
    不用说,躲猫猫是最刺激的。一人蒙住自己的眼睛,其他人找隐蔽的地方躲起来,然后有人喊,好了!那人就睁大眼睛,专往隐蔽地点找去。若问有多隐蔽?你藏在那里,那人怎么找,也是找不到,于是得意,嗤嗤偷笑,慢慢有点失望,故意弄点声响,露出破绽给人。可那人蠢得呀,竟然毫无知觉。最后,你都觉得无聊了,主动跳将出来,自我暴露,大声喊:我在这里呢!
    是不是很好玩?很刺激?当然。你恨不得,一个晚上就这么玩下去。可是,戏再好,也有结束时。你听见有人在喊了:满妹子哎,天晚了,回来洗屁股哦!或者喊:毛女子哎,回来洗屁股啰,要困觉了!喊的都是妈妈,被喊的是屋里的大妹子,细妹子。哪位喊破了嗓子,却喊不回妹子的妈妈,终于失去耐心,用最粗鄙、最难听、最不拐弯抹角的话喊:死到哪里去了?还不回来洗胯(念hà,下身的意思)!
    睡觉前,妹子是要洗屁股的。河街上,家家都有一个木便桶,藏在屋子最隐蔽的角落。妹子小便就在家里,坐在便桶上,小便完,拽起裤子即可。便桶天天擦,也会落下脏东西不是?没有滴净的尿液,也会沾上内裤不是?妹子白生生的屁股上,便有些可疑痕迹,如不加以处置,只恐酿成大患——难言之隐,能不一洗了之了?

    二妹子也洗屁股,在河街上传为笑话。这有什么好笑的嘛!是妹子都洗屁股。但二妹子根本不是妹子,只是起了个妹子的名。 这是河街上的一个习俗。金贵的要起贱名,伢子要起女名,或者反过来,妹子要起男名,伢子妹子才容易养大。起贱名好理解,伢子妹子换着起名,这又是为什么?只能理解为一个小小的诡计——大概是要哄住阎王,他要勾人魂了,拿起簿子,以名取人,把人的性别搞错,男冠女戴,指鹿当马,自己还好意思勾人魂魄?
    说二妹子洗屁股,跃进不信。他不信是有理由的。因为河街上,除了传二妹子洗屁股,还传二妹子蹲着屙尿。跃进跟二妹子是邻居,经常看到二妹子屙尿,根本就是站着的嘛!有时候,两人站成一排,二妹子跟跃进自己一样,都是对着便桶,从裤裆掏出东西,屙完了,还抖一抖,把那尿滴抖净,这才小心放回去。干干净净的,有什么必要洗屁股嘛!跃进想,不信,打死我也不信!
    跃进把这想法告诉二妹子,二妹子很高兴,给了很多零食给跃进吃,最多的是红薯片。在河街上,二妹子有点特别:是独生子。河街上,哪家不是四个五个六个七个八个伢子妹子的?偏偏二妹子家不,就他一个。那还能不金贵?所以,二妹子吃得好,穿得好。吃的是什么?下饭有鸡肉,喝开水有白糖。啧啧!跃进家过年,也就是称斤把肉,买一条草鱼,炸一堆红薯坨子。可曾买过鸡?没有!跃进生病了,要喝那罐子熬出的苦拉吧唧的中药,喝不下,妈妈给他白糖没有?没有!穿的呢?夏天的差别不大,一到秋天冬天,你看看人家,外套里面穿的,是绳子衣。就是用毛线织出来的那种。什么毛?羊毛!不但有绳子衣,还有绳子裤。啧啧!跃进自己穿的,却是难看的卫生衣(一种绒衣)。总之,二妹子那日子,过得精细。
    吃了二妹子的红薯片,跃进还不满意,心里想,哪天我喝中药了,你给我点白糖,也不冲开水了,就用调羹挖一点点,倒在口里,含在舌头上,行不?二妹子不晓得跃进的鬼主意,天天带着跃进玩。二妹子有点不合群。除了名字不像个伢子,长相也不像。二妹子白,从脸上到身上,都是。河街上,伢子却是一律的黑。六月天,太阳大,都去下河洗澡,晒得一身油黑油黑,从水中钻出来,身上水就流干净,不用毛巾擦的。二妹子不下河,是家里不准。就一根独苗,下到河里,叫落水鬼拖了去,怎么办?不去就不去,二妹子洗澡,就在家里,用一个大木盆,坐在盆里,把澡洗了。这样子洗澡,跟真的妹子一模一样,二妹子于是蓄得一身白净皮肤。还有,河街上的伢子,打弹子,抽陀螺,滚铁圈……二妹子一样都不会,甚至,官兵捉强盗这样好玩的游戏,二妹子也不参加。跃进想,二妹子会什么呢?玩什么呢?
    下午,二妹子把跃进叫到家里,说,跃进,你莫要追追打打。跃进说,好。二妹子说,你要安安静静的。跃进说,好。二妹子高兴起来,说,跃进,我教你集邮。不等跃进说好,二妹子递过来一个搪瓷脸盆,叫他去灶屋打水。灶屋里有水缸,水缸盖上有勺筒。跃进把脸盆放在地上,拿起勺筒,去那水缸里舀水,一勺筒一勺筒,脸盆里水就满了。跃进端着出来,慢慢地走,小心着不让水泼出来,到了屋中间,把脸盆放下。二妹子拿出很多信封,信封上有邮票,邮票上盖着邮戳。二妹子让跃进坐在矮凳上,自己也坐好,拿起信封,拿过剪刀,就着邮票的边缘,在信封上剪起来,剪出一个小方块,是邮票连着信封纸的。二妹子告诉跃进,邮票用浆糊粘在信封上,不能硬揭,硬揭就撕烂了。跃进说,那怎么办?二妹子说,不怕,用水泡。二妹子将剪出来的小方块,都丢进脸盆里,在水里泡着。过一会,小方块上的浆糊泡软了,邮票的边缘就翘起,和信封纸分出两层来。二妹子手指轻轻地,一手捏着一层,小心翼翼地撕开,一整张邮票就脱出来。然后,拿水冲洗邮票,洗干净了,用夹子夹着,放到红壳子《毛泽东选集》的书页里,将那书合上。二妹子对跃进说,好了,让它在里面阴干。


    跟二妹子相反,美徕是个伢子名。河街上,不叫伢子叫徕子,两者意思相同。美徕的妹妹慧徕,也是个伢子名。美徕家两朵金花,爹娘膝下无子,把妹子当伢子养。养着养着,就有了区别:美徕还是妹子,慧徕变成伢子——假伢子。美徕秀气,苗条,一根长辫子。刚刚发育时,难为胸前那两坨肉,故意弯着腰,驼着背,两只肩膀往前挤,把那凸起的肉掩饰起来。慢慢懂些人事,晓得那并不丑,便昂首挺胸,穿的衣服再多,也冒出一个尖顶。肉又是活动的,走路走得快点,便一上一下,一颤一抖,像两只不安分的兔子。这时候,美徕便停住脚,一边喘着气,一边让两只兔子安静下来。又四处张望,看到熟人,脸马上涨得通红。
    慧徕七八岁前,都是男式短发,没织过辫子。也下河洗澡,一口气游出十几米;也拿弹弓打树上的麻雀,时不时打下几个,丢给河街上的狗吃。打弹子,打三角板,都是好手,赢了好些同龄的伢子。那输了的伢子,急红了眼,却无可奈何,一口气没地方出,就说:你狠,你狠,你可以站着屙尿不?慧徕被这话噎住,脸都气白,扑过去,跟人打起架来。打赢了,警告那人:看你还乱讲!长到十来岁,慧徕才蓄起头发,却不肯留长辫子,发才过耳,就叫美徕帮忙,拿家里的剪刀,刷刷几下剪短。慧徕粗手大脚,做事走路风风火火。美徕娘说,你慢点就不行?哪还有个妹子样?
    美徕娘在搬运社里上班。说白了,是拖板车的。那应该是男人的世界。做这种工作,凭的是一把子力气,身体要强,力气才足。社里偏偏有些女人,三十岁四十岁,都当了妈妈,却混在男人堆里,跟他们一样地出卖苦力。这些女人,跟最瘦弱的男人比,身形和气力上都吃亏,还不必说,一月里必有的那几天,和产后落下的种种毛病了。
    每天早上,美徕娘拖着板车,去搬运社领事做。多半是到码头上,从如山的货堆里,卸下货物。有的是布匹,打成四四方方的一大包,那是运到百货站的;有的是干货,像蜜枣啦,核桃啦,用麻布袋装着,那是运到南杂公司仓库的。货物上了车,要用粗绳子绑好,从上到下压紧,又从侧腰上勒住,然后,拖起板车上路。这一路拖着,不都是平路,遇到上坡了,就要弓着身,蹬着腿,头快抵到马路,气都憋在肚里,一步一步,用尽全力,才上得坡来。这时候,路过一个学雷锋的,顺便搭把手,板车后面推一把,会轻松很多。但多半是细伢子,说是帮着推车,其实打车上货物的主意。一边推着,一边手在麻布袋上抠,从里面掏出一颗蜜枣,或一粒核桃,板车推上坡,裤兜里带着蜜枣等,人也走了。
    美徕娘送完货,拖着空车回家,衣服从里倒外,水里浸过似的,在长竹椅上一躺,对着美徕爹说,你看我,身上哪里还有一根干纱?美徕爹不说话,亢亢亢咳着,上气接不上下气,终于止住咳,说,美徕把饭做好了。美徕爹是个病壳子。
    美徕能干,饭菜做得喷香。但美徕娘更喜欢慧徕。从一件事上,看出美徕和慧徕的区别。放学回家,美徕在路上看到娘,远远地就躲开,生怕同学知道,妈妈是个拖板车的。慧徕不一样,老远看见娘了,不管身边有没有同学,飞跑着过去,把书包往板车上一放,说,娘,慧徕来了!就在后面推起来,一直推到百货站或者南杂公司。卸完货,叫娘坐上空车,慧徕自己拖着板车回家。娘说,讲来讲去,还是慧徕好,不嫌弃娘啊。


    初夏里,二妹子开始养蚕。
    二妹子拿出一张白纸,上面附着芝麻样的东西,颜色却是紫紫的,对跃进说,这是蚕卵。又把纸片放在衣箱里捂着,说,孵一孵,小蚕就出来了。
    小蚕出来前,二妹子拿出一个扁扁的竹篾筐,上面铺着嫩桑叶。小蚕从卵壳钻出时,又黑又小,像只蚂蚁,身子还在壳里,头伸出来,一涌一涌的。二妹子将粘着蚕卵的纸,放到篾筐的上方,轻轻抖动纸片,小蚕便落在篾筐里,桑叶上。过两三个小时,蚕开始吃桑叶。
    二妹子养了二十多条蚕,躺在篾筐里的桑叶上,头一摆一摆吃桑叶,桑叶很快吃完,又要换上一层新的。二妹子说,家里桑叶不够了,要去很远很远,有桑树的地方,采摘桑叶。跃进听说要出远门,高兴得很,就粘着二妹子,要一起去。二妹子说,你出去,要听话,不可以乱跑。跃进说,好。二妹子就带着跃进,拿着一顶宽檐草帽,坐上公共汽车,去了一个叫“七里井”的地方。那地方是郊区,有山,有田,有小溪,当然,最重要的是,有桑树。桑树都在农家旁,高而粗的树干,宽大的树冠,粗细不一的树枝上,缀满绿绿的桑叶。采桑叶,要在上午,农民去田里了,还没回家吃午饭,偷偷地爬上树,折下三五细枝就跑。二妹子对跃进说,敢爬树不?跃进说,敢!跃进在河街上,光溜的电线杆都能爬,还爬不了表皮粗粝的桑树吗?二妹子四周看看,确定近处无人,对跃进说,上!跃进就蹭蹭爬上树,骑在树叉上,伸手去摘桑枝,摘断一枝,丢下一枝。二妹子都接着,放进带来的草帽里,看看够了,就叫跃进下来。两人沿现路,坐车回家。
      桑枝带回家,二妹子将桑叶捋下,放到脸盆里,用清水洗,洗完后,又用干毛巾擦。二妹子擦得很仔细,一点一滴的水,也不要留在桑叶上。二妹子说,蚕吃了不干净的桑叶,就会拉肚子,那就不好了。跃进点头说,哦。就去看篾筐里的蚕。蚕已长大了不少,好奇怪哦,小蚕原来是黑的,现在却变白了。跃进说,哈哈,好玩。二妹子说,蚕长大了,都是又长又白的,漂亮着呢。那几天,跃进天天去二妹子家,看着蚕吃桑叶。蚕越大,吃得越快,刚换上去的桑叶,一会只剩下叶脉。二妹子把蚕捉出来,将篾筐里的剩叶和蚕屎倒掉,换上一层新的桑叶。
    蚕要吐丝了。这之前,二妹子已准备好了一个东西。那是用铁丝弯出来的一个扇面,有粗粗的柄,扇面中间却是空的。二妹子用很多很多细棉线,一道一道绕在扇面上。棉线排列得整齐,有横着排的,有竖着排的,横竖相交,形成网格状,像极了羽毛球拍子。跃进问,这是做什么?二妹子说,等下你就晓得了。将蚕捉起,放在扇面的网格上,蚕就在那上面吐丝。蚕吐丝时,头一摆一摆,将白白的蚕丝留下,把一段网格蒙起来。这段蒙好了,蚕就自己挪个位置,继续吐丝,继续将下一段网格蒙住。一条条的蚕,用吐出来的丝,将网格的这面蒙好,之后,又将网格的另一面也蒙好。二妹子说,这是蚕丝扇,成了。
    夏夜里,二妹子带着蚕丝扇,去河街上歇凉,把所有的扇子都比下去了。别人用的是什么扇子?最多的是蒲扇,是用蒲葵做的,既大又宽,搧起来呼呼生风,好是好,可是土头土脑的,一点也不漂亮!哪像二妹子的蚕丝扇,是一个椭圆状,扇身瘦瘦的,还有个尖顶,像扑克里的红桃。更不要说那扇面了,那可是嫩白嫩白的蚕丝的呀!街上的伢子妹子,都争着看二妹子的蚕丝扇,说,给我!给我!就你看了给我,我看了给他(她),传来传去,到了美徕的手上。美徕左看右看,翻过来,覆过去,怎么也看不够,有点不肯放手。美徕说,真的好漂亮,好美。——美徕太喜欢这扇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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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寒雪飞云 发表于 2016-5-7 12:03:22 | 显示全部楼层
美徕做饭炒菜,在家顶个主妇用。美徕煮饭,早早打开煤炉,将饭锅坐上去,饭上气了,又将藕煤炉子关小,用细火来闷饭。闷出来的饭,特别的香,还有一层黄黄的锅巴。闷饭的时候,美徕也不闲着,择菜,洗菜,切菜……饭好时,菜也准备好,随时可以下锅。美徕不等娘回家,自己学着炒菜,开始掌握不了咸淡与火候,或是咸,或是淡,或是太生,或是老了……慢慢就得心应手,尽管缺料少油,炒出来的菜,又香,又好吃,还蛮好看。美徕爹说,能赶上你娘了。
    吃完饭,美徕也不去河街上疯,守在家里,用钩子针钩花布。那针是细细的,钩布的线是白白的。美徕的手指长而细,灵活得很,眼睛都不用看,从来不会错针。钩出来的花布,有各种图案,都是镂空的,或长或短,或宽或窄,是围巾,是头帕,是桌布……还有些,说不上是什么,钩出来,就是为了好看,好玩。美徕喜欢极了这些钩花布。美徕心里说,除了我美徕,河街上还有哪个妹子,能钩出这么好看的钩花布?没有了,真的没有了。美徕有理由骄傲。但是,二妹子的蚕丝扇,把美徕的骄傲打下去了。
    美徕看见跃进在打三角板,对他说,你来!
    跃进抬头看一眼,不理她。
    美徕又说,给你红薯片吃。
    跃进头都不抬,继续打着。
    美徕狠了狠心,说,给蜜枣给你吃!
    跃进说,真的呀?就站起身,说,你叫我做嘛个?
    美徕说,你给姐姐做件事。
    跃进说,你先给蜜枣。
    美徕让跃进跟着,去了家里,拿出一颗蜜枣来。跃进接了,囫囵吞到嘴里,含着,等美徕说话。
    美徕说,你去跟二妹子说,我要借他的蚕丝扇,就三天。
    跃进去找二妹子,找到了,对他说,美徕要借你的蚕丝扇。
    二妹子想了想,说,要得。你叫她送我一块钩花布。
    跃进转身去找美徕,把二妹子的话告诉她。
    美徕说,好的,我的钩花布,随便他挑!
    跃进在两人中间传着话。最后,二妹子带着蚕丝扇,跟着跃进,去了美徕家。美徕拿出很多块钩花布,其中的一块,图案上有树,有鸟,周边都是梅花。二妹子好喜欢,说,这个漂亮,我要这个。美徕说,相中了,你就拿去。二妹子带着钩花布回家,盖在自己的枕头上。
    晚上,二妹子枕着钩花布睡觉,做了一个梦。梦里有美徕,眨着秀气的眼睛,张开小嘴,嫣然一笑,然后,就跑开了,长辫子在身后一摇一摆……二妹子起身去追,追了好久,终于追上了,一把拉住美徕的小手,紧紧张张地拽着……二妹子猛地醒了,感觉裤裆里湿湿的。呀!是屙尿了!这回屙尿,不是站着,不是蹲着,是躺在床上。这么大人了,还在床上屙尿,丑不丑呀!手去那湿的地方摸,感觉有些不同,是稠稠的,黏黏的……这是什么呀?是不是生病了?二妹子紧张起来,悄悄下床,拿毛巾擦了下身,又去柜里摸出短裤,换上了,再上床,却怎么也睡不着。
    过了几天,二妹子没感觉身体不适,只觉心里有莫名的冲动,看见河岸边的野花,就去摸一把,摘一朵握在手里。看见草丛中飞舞的蜻蜓,就跑过去追,追到蜻蜓看不见了,才歇下来……看见美徕,是一种异样的感觉:没见到时,想见她;真见到了,又有点害怕。倒是美徕,大大方方地,看见二妹子,主动打招呼,说,你过来呀!二妹子。二妹子就过去。美徕说,送你一件背心。二妹子展开那背心,是钩子针钩出来的,图案漂亮不说,也是镂空的,夏天里,穿着特别透气,比商店里的那货,强十倍都不止!二妹子一高兴,就对美徕说,蚕丝扇不用还了,送给你!
    二妹子和美徕,从此约会起来,在河边上,在树林里,说着话,拉着手。他们做这些事,从来不避跃进。在他们眼里,跃进还小,还不知人事。美徕说,小秧苗,屁臭不懂呢!


    后来,美徕中学毕业,要下放。美徕娘晓得,美徕身体弱,下放那苦,怕吃不消。就跟学校和四向办的人说,美徕不下放,过两年慧徕毕业,叫妹妹顶替姐姐去。学校和四向办都不同意,说,哪可以这样呀?按政策,下放一个,可以留城一个,但是,大的必须先下!美徕娘争执不过,只好让美徕下了。美徕下放的地方很远很远,几个月难回一次。
    二妹子也是这年毕业,但他是独生子,可以留城。居民小组长给二妹子介绍了很多工作,有机械厂的,有木器社的,二妹子都不去。最后去的是灯泡厂。在灯泡厂,二妹子戴着墨镜,用细长的铁管,从火红的炉子里,取出一小坨烧得钢水样的玻璃,对着铁管,鼓起腮,吹出一个个灯泡的外壳。吹灯泡是简单活。同样的铁管,操在师傅们手里,能吹出金鱼缸、开水壶……等形状复杂而漂亮的玻璃器皿。师傅们吹着的时候,二妹子在旁边看,只见细铁管头上粘着的那坨玻璃,气球似地胀起:师傅们仰头吹,玻璃就有了胖大的肚子;又低头向下,玻璃就变成一个长葫芦……把二妹子看呆了。
    吹灯泡不费力,只要细心就可。二妹子喜欢这工作。但总是摸铁管,手就粗糙起来,指上结出细茧。回到家里,二妹子打一盆水,双手泡在水里,就像当初泡邮票。泡得手白了,肉胀起来,茧也泡软了,二妹子就用剪刀,细细将那层茧剪掉。指掌间光洁如初,又是漂亮而柔软的一双手了。
    过了半年多,美徕回到河街上,是请假回来的。几个月不见,美徕换了一个人:头发剪短了,脸变黑变圆了,身体壮实了许多。街坊邻居一眼看去,惊讶地说,这是美徕呀?又说,美徕不像美徕。像谁呢?像《龙江颂》里的江水英,像《海港》里的方海珍,像《杜鹃山》里的柯湘……总之,像戏里的那些女英雄。美徕娘像招待上宾,买了好多好吃的,早早下了班,在家里做饭炒菜,只让美徕看着,不要她帮手。美徕闲不住,挑起木桶,去水站挑水。慧徕说,姐,我来!以前,美徕在家时,也是慧徕挑水。现在,慧徕争不过美徕了。美徕挑着那担水,感觉肩上轻飘飘的,健步如飞,活像另一个慧徕。美徕娘看到这样一个美徕,口里说好,等美徕走开了,轻轻叹息一声:我美徕呀!叹过了,手背抹一把眼泪。
    美徕在家呆了三天。中间的一天晚上,二妹子约美徕,去电影院看电影。二妹子和美徕,不敢一起进电影院。等到电影开映,加映《新闻简报》时,两人模黑进来,找到座位坐下。 坐在许多人中间,两人既不敢讲话,也没心思看电影。那是歌剧《白毛女》,已经看过很多遍的。杨白劳唱:人家的闺女有花戴,你爹我钱少不能买,扯上二尺红头绳,给我喜儿扎起来……二妹子想起美徕的钩花布枕巾,摸索着去抓美徕的手,哪晓得,美徕那手先抓住二妹子了!二妹子的手被美徕握着,紧紧包围着,像被箍着的木桶,又像板车上被绑着的货物。美徕的手,此刻又大,又粗,手掌上不但有裂口,还有厚厚的粗硬的一层老茧。那手,就像一把锋利的锉刀,把二妹子锉得生痛生痛。美徕又把一只手加上,摩挲着二妹子的手,几乎要把他划出血来。最后,两只手一起用力,那种刀割和针刺的感觉,不光在二妹子手上,也在心里了:二妹子听见自己大叫一声!
    那一声,是二妹子有生以来最最痛苦的一声。


    我总是躲在跃进的名字后面说话。我就是跃进。算起来,我离开河街已三十多年了。现在就是回去,也找不到河街上的人,找不到河街了——整条河街,和街上的木屋,早就全部拆除,改建成新的街区了。我辗转得到一点二妹子的消息:他没有与美徕结婚,跟他结婚的,是一个我们都不认识的人。后来,二妹子死了。他的死,跟他的老婆有关。那是个娇小白嫩的女人,嫁给二妹子之前,有个男朋友,犯了事,坐牢去了。女人不愿等他,就嫁给二妹子。过了好些年,男朋友出狱,跟二妹子争那女人,两人打起来,男人把二妹子杀了。这个充满性和暴力的血腥案件,当时弄得满城皆知。有人说,这是命中注定的:二妹子叫王卧龙,那男人叫陈飞龙;飞龙与卧龙对杀,胜负还用得着说吗?
    关于飞龙与卧龙的说法,我一直不认可。我只想说,在房屋破旧、生活粗粝、民风剽悍的河街,二妹子是个异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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