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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还有一个聂耳研究中从来没有涉及的问题:从1949-到50-60-70年代,直到改革后80年代以来,所有研究聂耳艺术成就的论著,都在研究聂耳的词曲结合、旋律、节奏等简谱歌曲创作技术,但是都没有涉及聂耳从欧洲古典音乐里吸收了哪些营养?我发现:聂耳的30多首歌,的确每首都是没有器乐伴奏的简谱的单声部的“赤脖调子”,但是其中若干作品又的确有丰富的多声部的立体思维!如“大路歌”的沉重有力,有明显的交响乐式的立体思维!又如“新女性”是4-5首短歌合成的组歌,但是几乎每首都有明显的不同形象的节奏音型背景的多声部因素!如第一首“回声歌”,开始的6/8拍子的六个八分音符的前奏音型,就是对工厂汽笛声的艺术表现,而且这个节奏作为背景一直持续保持在全曲中,这就是明显的多声部的立体思维,而且不无创意啊!又如合唱作品“开路先锋”,虽然是只有单声部的齐唱歌曲,却不但气势磅礴而且有明显的多声部的立体艺术思维!这种现象的大量存在,也就使得50年代后为它们加配的钢琴伴奏和管弦乐队伴奏,有一定的先天性的多声部背景的艺术因素为基础的可能性。这里要特别指出黎英海先生(还有陈田鹤先生)作的多首歌曲的钢琴伴奏和姚锦新先生作的国歌配器,今天仍然是很优秀的,可惜大多不被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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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如此,就提出一个重大的问题:他的这些立体的多声部的艺术思维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凭空而来的吗?我想最大的或者唯一的可能,是聂耳听了一些古典交响乐而具有的多声部立体思维。但是听了那些古典作品?我们没这方面的资料!因为历来不曾有过这样的研究,也没有人想到过这个领域。我认为这说明聂耳是很喜欢古典音乐的,尤其是他很重视学习西方古典音乐的艺术技巧。: P" c+ I: t7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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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三条都我认为是最有意义最应该纪念的聂耳的传统,但是60年来都没有纪念到。相反,60年来最大的错误是: c C) Q" S2 T% l* @) W
6 Y! Y6 t$ H3 j- N: `: A# u 第一,把聂耳作为”无产阶级革命音乐的旗帜”,成为最大的政治招牌和打人的金棍子,谁也不能提任何不同意见。其实大家对聂耳歌曲的作用都是承认的。但是对艺术上的不足,也是有批评的。1957年上海音乐学院汪立三、刘施任、蒋祖馨三位有才能的作曲系高班学生,发表了对聂耳星海的作品的艺术评论文章,被严酷的大会批判打成右派,当时初进上音的我就目睹了,它们又被发配北大荒20年,一生都完了!对聂耳的吹捧也就成为一些人的政治金饭碗,从而控制、把持垄断了中国音乐事业的最高权力数十年之久!为中国音乐事业造成的阻力和麻烦倾竹难尽啊!' Z; C" h4 K3 ^-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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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人为的制造出聂耳的对立面,首先把萧友梅、黄自和上海音乐学院打成“资产阶级学院派”!他们的优秀传人陈天鹤在1955年早逝,担任上音院长的贺碌丁就首当其冲,1954年批贺绿汀的技术论,1957年要把贺绿汀也打成右派,因为陈毅元帅的干预未成而把陈歌辛顶替,几年后死在劳改营。1958年“拔白旗、插红旗”又批判钱仁康先生,我当时是参加旁观的学生。这股可怕而强大的政治力量一直推动到文革中,把一切西欧音乐统统打成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即封、资、修和大、洋、古。贺绿汀也被关押7年,上音教授被迫自杀死去16位。“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田汉也被迫害在狱中死去。刘雪庵早就被打成右派和黄色音乐代表,受尽迫害,悲惨死去。当然,从“义勇军进行曲”1949年被立为国歌之际,这一切就都和1935年死去的聂耳本人没有关系了!% z- b: [; `6 i+ q3 e2 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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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数十年把聂耳人为的树立为无产阶级音乐的旗帜,似乎只能和法国大革命的《马赛曲》,和巴黎公社的国际歌拉上文化渊源的关系。现在开放改革要和国际接轨了,就又要把聂耳改换门庭扭转方向,要和昔日划为“资产阶级的交响乐“作曲家的马勒拉上关系,这种攀亲附比的思维方式颇有些耐人寻味而又不无讽刺意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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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 N V) Y6 r& O# ~+ W 第三,也由此造成了中国1949年后的音乐史是简谱歌曲为主体结构的历史;中国的“音乐家协会”就是以简谱歌曲作者为主体结构的协会;这是世界独一无二的令后人多麽羞愧的历史啊!从1949到文革前,从中央到各个省市的音乐家协会的各届主席或主要领导者们也都首先是简谱歌曲作者被提拔为支配者管理着(我认为实际上就是统治和奴役着),只要一首简谱歌曲迎合了当局和当时的政治需要就能“吃遍天”。但是他们不会写管弦乐队配器,因此为他们的简谱歌曲或其他歌舞等写作钢琴和管弦乐队配器的受过专业训练的音乐家,他们大都是学院毕业的被歧视的“资产阶级学院派”,这时就反而都是为前者们打下手的“佣人”,要“改造思想甘做驯服工具”,从没有受到平等的尊重,难道这不是历史的最大颠倒吗?!据资料:1934年的聂耳做完《义勇军进行曲》后不会配器,于是委托学过洋音乐的贺绿汀找到当时在上海的热爱中国音乐的俄国作曲家阿甫夏穆洛夫为之配器的,那时对专家还很尊重啊!而1949-1955年在建国初期的中央歌剧院工作的黄自的四大门生之一的陈田鹤先生,却没有受到过这样的尊重,他受尽了为不会配器的来自延安的根据地的简谱作家们的作品“打下手”写配器的多多屈辱,常常是配器后也不但不被署名而且被随意取消,如那时在全国上演最多的如“荷花灯”“在那遥远的地方”甚至话剧“长征”的配乐等大量节目,常常是彻夜工作。须知陈田鹤先生是当时全国最有专业水平的专家,是黄自四大弟子中创作最多被认为是最得黄自真传、而且已经在重庆时代担任教授了!在种种屈辱下终于在正当盛年的45岁郁郁死去。以后凡是50-60年代的上海音乐学院的毕业生在各省的或大军区歌舞剧院作曲的,几乎都是这样的为简谱歌曲写钢琴伴奏或乐队配器的打下手的“佣人”,我就干过多年这样的下手活儿。这是不是历史的大颠倒?但是难道这是聂耳的光荣传统吗?!所以就造成了中国今天仍然是当今世界唯一的简谱大国的落后、羞愧、丑陋、奇耻大辱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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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要说到简谱。+ g5 n8 x \" k7 _% `+ ? L
% p& L; @) @* b6 B1 J2 Q' E" v 中国古代文化之所以能够保留是因为有已经极为完整的文字系统。但是中国音乐却没有完整而科学的的记录方式,代代相传的口传心授和落后的工尺谱,和十分周密复杂的古琴的字谱都远远不能完成科学的记载音乐的任务,所以直到现在我们也不能知道敦煌藏经洞的曲子词和反弹琵琶壁画的音乐到底是什么,也不能知道《金瓶梅》和《红楼梦》里的大量的饮酒曲唱的是甚末调调,不能知道“潘金莲雪夜弄琵琶”又弹又唱的是什么调子,不能知道被尤三姐爱得要死的戏曲名伶柳湘莲和他的戏曲同伴们唱的是什么。现在的《塞上曲》、《塞下曲》、《十面埋伏》、《阳春白雪》、《月儿高》等古曲和所有的戏曲曲艺的口传心授难能可贵地流传下来,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比起我们高度发达和普及的文字记录体系来,音乐记载体系的落后和简陋简直近乎是空白。: _9 [ N5 J7 m# H!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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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西方音乐从公元五六世纪的教会格里高利圣歌经过十三—十七世纪的文艺复兴,在维瓦尔第手里已经十分完善了。十八世纪法国的卢梭虽然在1743年发明了用阿拉伯数字来记载音乐的方式(即简谱),但是它远远不能完成当时的记谱任务,所以从产生之第一天起在他投送的法国最高学术研究机构就没有获得最基本的肯定,仅仅给他一纸奖状作为鼓励而已,所以从来不成气候。如果卢梭的方法被世界公认,为什么作于1742-44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不使用呢?而且巴赫在1750年故世前的所有作品也从来不曾用过?又为什么1770年出生的贝多芬的从作品第一号到最终1825年首演的《第九交响曲》也从来不用呢?所以历史早就判定这只是一种极其简陋的从产生之际就完全不能胜任音乐科学发展的一种短暂的事件过程而已,没有对世界音乐主流的音乐史有过任何作用。所以我才说国际音乐界是不知简谱为何物的,连我现在这里说这个问题都深感毫无意义纯属浪费。0 W4 o/ k+ N1 _. p- R+ M7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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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1900年以前的封闭而落后的数千年农业文明的中国,连这样不科学的简谱也没有,1606年意大利利玛窦神父向明神宗献给的古钢琴还教了四个学生,用的甚末乐谱,没有记载不得所知。三百年后在1906年晚清下令彻底废除千年的科举制度,才建立了并一直用到今天的彻底西化的小学-中学-大学-研究生院的教育体系,也大约在这时候才开始有了西方的学堂乐歌,这可能是五线谱传入中国的开始(一说1896年沈心工和李叔同引进了五谱)。简谱是何时进入中国的,大约也是在这时或者稍晚,我们没有清楚的历史记载。1923年萧友梅在北大建立了第一个小型管弦乐队——仅仅是十人左右的室内乐队,这应该是第一个真正使用五线谱的中国乐队。1927年萧友梅建立了上海音乐学院,直到这时才是包括五线谱在内的西方专业音乐教育在中国真正的起步,但是它的使用面积,当时就比简谱小多了。所以聂耳在30年代初期的上海电影界,也是使用只能记录一条“赤膊调子”的简谱,(或和只用一行的五线谱共用)。但是正在这时1931年日本发动了九一八事变占领了东北,抗日救亡成为全中国的最急迫的历史潮流,为了唤醒民众,抗日救亡的文艺工作者只能用最简单、最速效的方式来取得最大的社会效果,和街头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同时,简谱就自然地成为最主要的记谱工具了。这时候全中国懂得五线谱的有几个人?能听懂贝多芬交响乐的又有几个人?当时不但老百姓听不懂贝多芬交响乐,就是大量的小学中学或大量的知识分子们也同样如此。但是日寇打来了,要向大小城市最重要的是广大农村宣传救亡抗日,我就知道有这样的一首救亡歌曲:* C9 c0 J W9 b" P,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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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老乡,你快去把战场上,快去把兵当,莫等到日本鬼子打到你家乡,孩子老婆遭了秧,你快去把兵当。”# d2 c9 w r# Q, ?
3 V% A! e5 W2 J0 q1 z2 b; g" M 那调子就是用河北大鼓等曲艺形式混合起来的朗朗上口的农村小调,而借助这样的小调编成的救亡歌曲,人们一听就懂,立马就能起到作用——参军上战场!所以说,简谱的广泛流传,这是当时中国极端落后的文化条件造成的必然现象。聂耳的所有歌曲正是产生在这个时代。当时,学院派的黄自,也作了许多抗战歌曲,都是有钢琴伴奏的如《热血歌》、《九一八》,还有钢琴伴奏混声合唱的《抗敌歌》,但是要到街头田间鼓动宣传抗日,哪里能搬动钢琴?刘雪庵、陈田鹤、贺绿汀、张曙、任光、张寒晖,这些尊敬的前辈们,所创作的许多抗战救亡歌曲,有许多是五线谱和简谱共用的,当然简谱流行很快。可以说是急迫的抗日救亡运动是使简谱得以最大最快最广泛流行的历史条件:简谱也确实曾起过不小的历史作用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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