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毛的女人

一毛的女人
(短篇小说) <wbr>一毛的女人

他叫李一毛，一个再也普通不过的老北京，跟大小胡同、四合院里进进出出的其他年轻人一样，没什么特别，也爱留板寸，穿休闲服，咋随便咋来，从不给自己找难受。李一毛啥都好，就是长相不怎么讨人喜欢，罐子头，小豆眼，蒜头鼻，长腰短腿，板凳胯。就这么个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架没身架的主儿，却娶了个如花似玉的小媳妇。你瞧，这不是过来了。你看她那身段，是不是匀称得恰到好处，俏肩，细腰，丰满结实的屁股蛋；再瞧那俩奶子，在衬衫里活蹦乱跳的，活像两只大白兔；脸蛋上的摆设就不用说了，大眼睛，翘睫毛，高鼻梁，樱桃嘴，谁看了都想去啃上一口。这个模样惹人怜惜、身段教人丢魂的小媳妇，却取了个咋听咋别扭的名字——拉拉。
拉拉在西单人民医院妇产科上班，是科里有名的“接生婆”。
按说人长得漂亮就爱耍小姐脾气，可拉拉不，拉拉见谁都客气，大爷大妈叫得特欢，谁不说这小媳妇嘴甜。拉拉不但嘴甜，而且在孝敬老人这一方面也是没啥说的。李一毛他妈爱打小麻将，整天和几个老姐妹搅在一起，啥事也不干。你说这事搁别的媳妇能成吗？可拉拉就不计较，而且还在打牌的时候把茶水点心什么的端上来，让李一毛他妈享用。惹得来陪李一毛他妈打牌的老姐妹都眼红。
这两天对门老张的女人来打牌一直没见拉拉，就冲着李一毛他妈有一搭没一搭地问起来。李一毛他妈说：“回娘家去了，有日子没瞧瞧她爹妈了。”老张的女人说：“该不是哪天咱几个老姐妹玩牌时惹恼了她吧？”李一毛他妈说：“她一个小媳妇家，自打进了我李家门，还没生出跟我叫扳的胆儿。”李一毛他妈说完，起身去外屋倒茶，给老张的女人撂了个冷板凳。
李一毛他妈虽然这么说，但事实并不是那样，这事要从李一毛炒股票说起。李一毛这小子就不是个安生的主儿，放着国家的饭碗不好好端着，偏要搞那些“歪门斜道”。其实李一毛干的那些事情也不算什么歪门斜道，就是倒腾个小买卖什么的。李一毛跟别人不一样，别人认准了的生意，一门心思往里钻，他不，他净拣时髦的的生意玩，人家干啥他也干啥，跟着别人瞎起哄。要说这跟在别人屁股后头瞎起哄的人还真不少，但真正赚钱的人倒没几个。你还别说，这几年折腾下来，还真让这小子赚了那么几十万块钱。你说这钱多了，也该安生几年了，可李一毛不，李一毛想玩玩股票。李一毛把炒股的想法跟拉拉一说，拉拉一万个不同意，就为这事，两口子就没少吵架。这还是小，李一毛并没听拉拉的劝，背着拉拉买了十一万八千元的股票。这是绩优股，刚买到手里就见天往上窜。看到老公炒股的前景形势一片光明，拉拉当初的怨怼也没了，还夸李一毛有远见，高兴得两人躺在床上算赚头，算到高兴处还亲热那么小半天，弄出一身臭汗才肯罢休。
股票这玩意儿就跟那猴子的脸似的，涨了一两天就不再涨了，而且开始慢慢下跌。李一毛没敢把股票下跌的事给拉拉说，他怕拉拉骂他，他想等涨了再说，可股票见跌不见涨，真把李一毛给着急坏了。李一毛虽然没把股票下跌的事告诉拉拉，但拉拉已经知道了。那天拉拉上街买菜的时候，突然想到证券交易所看看。这不看不打紧，一看可坏了。那天晚上两口子轰轰烈烈地干了一仗，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拉拉就领着儿子五多到医院请了假，然后搭公共汽车回了五多他姥姥家。
李一毛本来打算去岳父家接拉拉，可他妈不同意。李一毛他妈说：“不去，咱李家祖宗八代就出了你这个没出自己的东西，自打你祖爷爷到你爹，哪一个不是顶天立地的汉子，哪一个给媳妇赔过不是。我说不准去就不准去。犯贱！”李一毛想，他妈说的也是理儿，哪有大老爷们儿去给媳妇赔不是的，有那时间还不如到证券交易所多跑几趟，至不住还真遇上个小阳春，涨到买入价就赶紧抛，还不至于给套死了。
拉拉虽说回了娘家，可心思还操在那十一万八千元的股票上。一进家门，向五多他姥爷姥姥问了好，然后丢下五多径自出门搭车往交易所去了。
出姥姥家门往西坐一站路，就有一家股标交易所。这不是李一毛常去的那家。拉拉一去，就剩下往墙上大屏幕瞅了，她不瞅别的，就拣李一毛买的那种股票瞅。再瞅还是那样，非但不涨，依然一路下滑。拉拉越瞅越来气。我敢说，李一毛要是在当面，拉拉非捅他一刀子不可。拉拉天天往交易所赶，眼睛都瞅肿了，可还是不见涨。到了第四天早上，股票停止下跌，然后慢慢往上涨，先是一分两分地涨，接着就是一毛两毛地涨。下午再去看时，已涨到当初的买入价。拉拉拧紧的眉头慢慢舒展了。拉拉想，该到打道回府的时候了，但转念又一想，不成，人家不来接，自个回去也太没面子了。拉拉又想，这还得回去，面子再值钱也没那十一万八千元值钱，如果李一毛老毛病一犯，心一横，死等着再涨，不涨反倒跌了，那不就更惨了。得赶紧回去让他抛，再不抛可就迟了。
拉拉回到五多他姥姥家时，五多和他姥爷姥姥都不在家，拉拉知道他爸妈带着五多晨练去了。拉拉正打算收拾东西时，李一毛来了。拉拉假装气儿还没消：“你不在家伺候你妈，来这儿凑什么热闹？”“妈想五多了，让我接你们娘俩回去。”“我们娘俩不回去，省得受你的气。”拉拉说着进了西边小厢房，一毛赶紧追了进去。李一毛一进屋就从后面把拉拉紧紧抱住，在拉拉的白脖子上啃起来。拉拉也作声，任凭李一毛在她身上折腾。拉拉转过身，一脸的绯红。李一毛顺手关了门，拧身把拉拉抱在怀里上了床……两人在床上折腾得气喘吁吁，拉拉一边哼哼一边问：一毛你把股票全抛了没？李一毛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能不抛吗？拉拉说：一毛你真好。李一毛说：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好。拉拉说：一毛你真坏……
拉拉和一毛从小厢房出来时，五多和姥爷姥姥已经回来了。五多一见他爸来了，别提有多高兴，撒开小腿跑过去扑进一毛怀里。
那天一家三口在五多他姥姥家吃过晚饭才回了家。
在回家的公共车上，拉拉碰到了她单位的刘会计。刘会计让拉拉赶紧去交电话费，说这次交电话费还赠送一本北京市区的电话号码簿。拉拉听了很感激，说她一下车就到电信局交费。拉拉想，多亏刘会计给她透露这个消息，如果刘会计不说，错过了这次领电话簿的机会，那不就太吃亏了。
一家三口在电信局门口下了车，下车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拉拉对李一毛说，你先别进去，我先去给五多他姥姥家交，先领上一本；我出来后，你再进去给咱家交，也领上一本。李一毛说，你也真是的，就爱占那小便宜。拉拉说，这怎么能叫占小便宜呢？这叫接受馈赠，又不是咱死乞白咧的要。李一毛说，好好好，就按你说的办。
拉拉进了电信收费大厅，拣了个年龄捎大一点的收费员走了过去。以她以往的经验，年龄大的人都实在，不会编瞎话蒙你，如果在小姑娘跟前交费，至不住有本子都说赠送完了。当拉拉走到柜台跟前进却发现这个收费员是方絮。方絮是拉拉的老同学兼老朋友，没结婚的时候，两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怎么是你？”方絮站起来，一脸的惊喜。
“啥时调电信局了？”拉拉也是异常的兴奋。
“都一个月了。”
拉拉看了看大厅，然后压低嗓门问：“听说这次交电话费还给赠送一本北京市区的电话簿？”
“有那回事，但现在已经赠送完了。”方絮坐了下去，脸瞅着微机说。
拉拉咧嘴一笑说：“骗我了不是？”
方絮一脸正色地说：“真的，我不骗你，真的没了。”
“真的没了？”拉拉还不相信。
“真的没了，我骗你，我是我家李一毛的码子。”
拉拉这才相信方絮的话是真的。拉拉说：“你也真是，也不提前给我露个口风。”
“我还以为你都交了，都把电话簿领走了。”
“不知道嘛，我还是在公共车上听我们单位刘会计说的。”
方絮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来，最后给了拉拉一个无奈的微笑。
“哪就没给你留那么一两本送人的？”拉拉还不死心。
“没有，一本都没有。”方絮严肃地回答。
“真不走运。”拉拉笑笑说，拉拉这个笑比哭还难看。
方絮似乎看出了什么，连忙换另外一个话题。方絮说：“今天交话费吗？”
“今天不交话费，我就是专门来看赠送电话簿的事。”拉拉想了想说。
“赶明儿交电话费就到我这儿来，我们收话费也是有任务的。”方絮打着呵欠说。
“那还用说吗，我不照顾你照顾谁呢，谁让咱俩是老同学呢。我明儿就来交。”拉拉瞅着旁边那个收费的小姑娘说。那小姑娘正在研究自己彩色的指甲。
这时候来了几个人到方絮柜台前交费，拉拉见方絮忙，便悄悄出了交费大厅。
李一毛见拉拉空着手出来，而且脸色很不好看，便知道电话簿没领成。李一毛说：“没领上也别生气。”拉拉没理李一毛，拉起五多的手朝街上走。李一毛赶紧跟上去：“是不是跟收费员吵架了？”
拉拉说：“没有。我为一个电话簿跟方絮吵架，犯得着吗？”
“你说方絮？方絮现在在收费大厅上班？”
“在电信局当个收费员有什么了不起，还是老同学老朋友呢，我看狗屁不如。以后遇上什么好事，我也懒得告诉她。”
“电话费你交了吗？”
“没交！”拉拉很生气地说，“我交也要交给别人，她不帮我，我也不帮她，真的是。”
…………
拉拉回家第二天就去单位上了班。

日子就像一杯白开水，生活中所有的光点都变成了黑白的基调。

一礼拜后的某日下午，拉拉下班后顺路到西单菜市场买菜。拉拉刚进菜市场，就发现一家鱼档前围了一大堆人。拉拉问旁边的一个人，出啥事了？那人说有个老太太晕倒了。拉拉一听，赶紧挤了进去。拉拉虽说是个妇产科大夫，但其它病症也难不倒她。拉拉一边给老太太把脉一边叫围观的人给医院打急救电话。正好围观的人中有拿手机的，拿手机的人赶紧给医院打了电话。拉拉把完脉，赶紧招呼围观的人把老太太往市场外抬。那些刚才还无动于衷的人此刻都表现的非常积极，似乎他们围观的目的就是等待拉拉的召唤。他们帮拉拉把老太太抬到街上，救护车已经来了。来的救护车正好是拉拉她们医院的。拉拉也顾不得和急救医生打个招呼，赶紧把老太太弄上车，然后随车去了医院。
在医院急诊室，拉拉给急诊医生帮忙一直帮到天黑，直到老太太脱离危险，她才松了一口气。老太太虽然脱离危险，但在交费问题上却让拉拉犯了难，老太太还没醒过来，病人家属也无法通知。没办法，最后还是拉拉拿出刚领的工资给这位不知名的老太太垫付的医药费。这个时候，李一毛也赶到了医院里来了。李一毛在家里等拉拉回家做饭，左等右等就是不见拉拉人影。李一毛估计拉拉可能遇到劫色的小流氓了，于是一路找到医院来了。看到拉拉没事，李一毛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拉拉说：“今天晚上不回去了，我要在这儿等病人家属，病人家属不来，我垫的几百块钱的医药费找谁要去？再说这老太太也没人照顾。你先给我到街上弄点吃的，我肚子快饿扁了。”于是李一毛到街上去给拉拉买饭。
李一毛走后没几分钟，拉拉就靠在急诊室的长条椅上睡着了。拉拉醒来的时候，病人家属已经来了。看到病人家属现在才找到这儿，拉拉特别生气。拉拉冲着伏在老太太床前的病人家属说：“怎么搞的你，那么大年纪了还让她一个人上街买菜，你这闺女是怎么当的？”拉拉的口气很严厉，拉拉觉得自己今天的表现特像她们院长。拉拉在心里笑，原来这批评人还挺过瘾的，难怪院长老喜欢批评人。拉拉说：“带钱了没？医药费还是我给你垫的，待会儿还我。”病人家属一边应声一边挺身转过头来。拉拉一看病人家属，乐了，原来病人家属是方絮。
方絮说：“我就听着耳熟，原来真是你？”
拉拉说：“她是你什么人呢？”
“是我婆婆。”
“早知道是你婆婆就好了，省得在这里等了这么长时间。打个电话不就得了。”
方絮走过来，在拉拉身边坐下。方絮握住拉拉的手说：“上一次没给你搞到电话簿，你可别生我的气。这回你又救了我婆婆，让我拿什么谢你呢？”
拉拉笑着说：“见外了不是，咱俩谁跟谁呀，我还能生你的气。你要是个大夫，也不会袖手旁观的。”拉拉顿了顿说：“你今天带没带钱？给你婆子交医药费还是我从别人那儿借的。”
方絮说：“没带多少，我明天给你送家里去。”
拉拉哈哈一笑说：“跟你开玩笑呢，你还当真不是。钱那事不着急。”
俩人正说着，李一毛端了一碗面条回来了。拉拉接过饭碗便埋头苦干起来……

那天晚上从医院回来已半夜十二点多了，就在他们进胡同时，遇上了对门老张的儿子张好男。张好男原来是磨盘胡同有名的花花公子，吃喝嫖赌无师自通，变着花样换女朋友，把蹲号子看得跟家常便饭一样平淡，可没少让他当派出所所长的老爸操心。这小子这几年变得好多了，一门心思炒股票，都已经进大户室了。李一毛之所以炒股，就是因为受到张好男的感染。
张好男说：“我让你上一次买的股票你赶紧出手，以我的经验，现在已经涨到极限了，你赶明儿就去抛，再不抛就没机会了。”
李一毛一脸惊讶地说：“我一礼拜前已经抛了。”
“啊！”张好男发出的尖叫声在寂静而又漆黑的胡同里显得极为恐怖。张好男接着问：“能赚多少？”
李一毛不好意思地说：“没赚也没赔。”
“哪你炒的是哪门子股呢？”张好男用不屑的口气说。
站在一旁听了老半天的拉拉接了话茬。拉拉不管有外人在场，冲着李一毛训斥道：“天下最没本事的人就是你，放着钞票你不赚，抛的时候你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你看，现在傻眼了吧，到手的票子全飞了……没用的东西！”
李一毛嗫嚅了半天却没吐出半个字来。
张好男见这两口子又吵起来了，赶紧找个借口往回走。拉拉也懒得理会李一毛，径直追了上去。拉拉一边走一边喊：“张好男，你等等我，我也要跟你学着炒股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