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著名音乐家周小燕仙逝,引发如潮纪念。那天追悼会现场,国家领导人献了花圈,可谓备极哀荣。在下不才,与周先生无甚交往,只是感念她对我主编的杂志的青睐,时有褒奖之言传来,令我诚惶诚恐之余又喜出望外。她诚恳地说,不是因为杂志写了她和张骏祥,她才说好;而是杂志社写出的文章确实实事求是,写出了她的思想和希望;不像有些媒体从未见过她却写出洋洋大篇,其中有很多以讹传讹。六七年来,我们只写过她一次,可她对杂志的关爱,却是年年月月,她自称是我们刊物的“义务宣传员”,有领导去拜访,她会情不自禁地称赞我们刊物办得好,还强调“篇篇都读”。那天“上海文联60周年庆祝大会”在友谊会堂召开,会前的贵宾室里,我见到了周小燕,她握住我的手,又做起了“义务宣传员”,对坐在边上的文艺理论家徐中玉教授连连称赞我们杂志编得好。徐中玉先生是我的老师,在母校时为我们授过课,他也是杂志的忠诚读者,听了周小燕的话,深表首肯。我被两位德高望重的“望百寿星”赞得都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岔开这个“话题”,和他们合影留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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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徐中玉先生,他还和杂志有过一段小佳话:有一期杂志上,我们刊登了对“乐坛耆宿”钱仁康教授的访问记,徐先生看了,勾起了他的早年回忆,原来他和钱先生是无锡师范的同窗,失去联系既久。此番看了钱先生的事迹,他情动于中,提笔写了满满两张纸书信,让我们转交。在华东医院养病的钱先生得知老友体健脑灵、耳明目聪,也非常欣喜,连忙让女儿送去自己的著作,两位年届百岁的智者又续前缘……看到期颐之年的著名文学艺术家回望沧桑岁月,触发少年情怀,我也感喟不已。. H: O* e P% P' r$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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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周小燕,我就顺便说说几位著名的“文艺老太太”,她们对我主编的杂志的关爱,令我感动;她们的风采和人格魅力,令我印象深刻。7 G% G9 j2 w [- z
比如八十多岁高龄的作曲家黄准。她最著名的作曲是《红色娘子军连连歌》,由于此曲被亿万人民传唱,便将她的其它作品给遮蔽了。她曾创作了无数电影名曲:《牧马人》《女篮五号》《舞台姐妹》《新儿女英雄传》……几年前,承蒙黄准专门赠票,让我一睹在上海音乐厅献演的“岁月的河汇成歌——黄准影视作品音乐会”,我一首首听下来,陶醉其中:那么多耳熟能详的歌曲,都是她的手笔啊,太了不起了!怪不得那天连市长也前来捧场,台下的听众确实都是“听她的歌长大的”。 然而谁又知道,她也有自己的苦恼。这位延安鲁艺培养出来的新中国第一代电影音乐作曲家,人到晚年却有自己的惶惑。惶惑啥呢?惶惑如何持续创作活力。她对我刊记者说,有时候很茫然,不知写点什么。有一次秦怡想做一部故事片,找她作曲,曲子都做好了,片子后来却黄了。现在,她有时候真不知听众想听啥。那天她和记者探讨,超女为何那么轰动?她们唱的歌很好听么?她想找来听听,研究研究。于是我让手下为她买了一个MP 3送去,录了若干李宇春的歌曲。区区“小礼”不足挂齿,她却大为感动反复鸣谢。我不由感叹:如此功成名就还要研究超女的魔力,还要寻找创作的灵感,真是拥有一颗年轻的心灵啊。同时也喟叹:人到晚年的艺术家,创造之心不死,现实却很残酷。岂止一个黄准,很多老艺术家有此困惑和不甘……好在她笔力尚健,很快送来了回忆著名作曲家王云阶的稿子,还说让我们“斧正”。她对刊物赞赏有加,十分看重。我们鼓励她多多回忆,多多撰稿。 还有一位支持杂志工作的是电影艺术家秦怡。有一阵子她为坐落在浦江镇上的“秦怡艺术展示馆”的落成奔忙,记者采访她时,她不忍拒绝,只好两头兼顾,见缝插针。记者去她家中多次聆听畅谈,后来成稿,又送上门去让她一字一句地过目,深恐细节有误。我看了初稿,不禁击节赞赏,这是我所看到过的“秦怡访问记”中最全面最完整的一稿。秦怡在答记者问中提到了好几处“尽人皆知又鲜为人知”的故事,比如风传一时的与前苏联著名电影大师邦达尔丘克的“绯闻”,她笑谈澄清道,1959年她去莫斯科参加世界电影节,当时她与邦达尔丘克和他的第二任妻子同乘一辆汽车绕狄那莫广场一周,然后去参加表演;在化妆时,她与邦达尔丘克的妻子共用一个化妆间。在欢迎宴会上,邦达尔丘克坐到秦怡旁边喝酒干杯,握手拥抱。这些礼节性的举动是很自然的,然而不知道是谁,凭着道听途说,随便加上一些自己的想象,传来传去就把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传成了“绯闻”,闹得满城风雨,甚至还有一位记者造谣说,秦怡下榻的饭店有一条直通苏联演员宿舍大楼的地下通道。而当时秦怡住的饭店换了好几个地方,难道每个饭店都有地道吗?简直是匪夷所思。当然今天“笑谈昔日绯闻”,读者定会淡然一笑,可当时的封闭年代,还真有人信。以至于当年的电影厂厂长张骏祥都不得不站出来辟谣,斥为无稽之谈……秦怡谈得有思考、有感情、有故事,多好!然而当她对稿子一字一句细读时,却犹豫了,认为很多事情还是让人遗忘较好,遂大段大段地删除。拿回来一看,天!有血有肉的稿子只剩下一副骨架了,删掉了近四分之一。记者回来说,在删的时候,秦怡也有所不忍,还自嘲说,我大概有点“左”吧?那副可爱的模样,叫人不知如何是好。 看到“血肉稿”变成“骨架稿”,我有点不甘。正好那天与以在《五十一号兵站》里饰演“小老大”闻名的电影演员梁波罗同桌吃饭,便倾诉了我的苦恼。梁波罗不但善解人意,还很热心,说最近与秦怡大姐接触很多,会择机“做做思想工作”。尔后,不知是梁波罗“说情”有效,还是老太太动了恻隐之心,秦怡在最后的定稿上,又小心翼翼地圈回了好几节,恢复了部分血肉。虽然比起原稿有所逊色,可还是勾勒了一个声情并茂可爱可敬的秦怡形象,此文刊出后普获好评。当然我理解秦怡的苦衷:有些细节之所以不愿披露,是因为不愿伤害相关的人。只是那个“立体的秦怡”,稍稍不够立体。唉,只好以后弥补了。 关注我们杂志的,还有电影艺术家张瑞芳。那天,任职上海市文联副主席的电影演员何麟见到我,急匆匆地问,你们杂志这期是不是写了瑞芳大姐?她说要看呢,让我赶紧拿两本过去。我一愣:没有啊!再一忖,有了,本期刊载的上戏教授曹树均撰写的有关纪念“曹禺百年”的报告文学里,有一大段写到张瑞芳:写她如何参演《北京人》,如何与曹禺、方瑞夫妇频繁往来,还刊登了一幅三个人的合影……原来瑞芳老师看我们杂志很仔细啊!我连忙把杂志交给何麟,让他送给瑞芳老师。 同样关心和赞扬杂志的还有黄宗英。那天上海市影协的干部去华东医院看望黄宗英,她在他们面前一个劲地赞赏我们杂志,说在那上面看到了很多想知道的事情,了解了好多老友的情况,信息量大,是办得最好的杂志之一。影协干部传过来的话让我很欣慰。几年前,我在诗人姜金城的陪同下,到华东医院边上的养老院三楼去拜访过黄宗英,她虽然满头银丝,走路有点困难,但还是坚持扶着移步,并且思路清晰,记忆极好,相谈甚欢。后来我约请与黄宗英私交甚好的资深编辑彭新琪写写黄宗英,由于她对黄宗英十分了解:身体状况、写作状况、感情状况等等,读来特别亲切。可喜的是,九旬黄宗英如今依然脑健笔健,笔耕不辍。日前黄宗英老师将厚厚的赵丹遗作《银幕形象创造》赠送于我,我拜读了她为该书写的前言“快乐的阿丹”,真是写得棒极了,也只有作为妻子和作家的她才能把赵丹写得如此传神。我迫不及待将此文刊登在我们刊物上,引来好评如潮。想到这位著名演员和作家对我们杂志如此关心厚爱,真是高抬了。我心想,这些著名的“文艺老太太”,一个个把咱们杂志当成每月期盼的精神食粮,咱可得编得尽心,不辜负她们啊。 最后说说另一位个性极强的“文艺老太太”舞蹈家舒巧。这位担任过中国舞协副主席的舞蹈奇才,八旬之身却依然充满激情乃至愤世嫉俗。当年她主演或编导的《小刀会》《宝莲灯》《奔月》《画皮》等,如日中天,如雷贯耳。她为中国舞剧的革新做出了极具价值的努力,也完成了“从舞者到思想者”的嬗变。新近我拜读了她赠我的新著《今生另世》,不由大吃一惊:一个舞蹈家,居然亲手写出如此“思想与文采齐飞”的著作,难怪一纸风行,竞相传阅。 她也是我们杂志的知音,看到使她产生共鸣的文章,会打电话过来交流。这位“难搞”的文艺老太太,在专业领域不畏权势不媚世俗,常常发出振聋发聩的声音,有时显得“不合时宜”,但她依然故我,不怨不悔。最有意思的一次是,当她作为评委发言后,人家给她一个信封,她莫知所以,又继续发言,并挥舞着信封,后来还当众拆开。当她看到一叠“大团结”时,惊呼起来,这是怎么回事?人们不由对她的“不食人间烟火”报以苦笑。可她却像受了侮辱一样:收钱?那我们还怎么公正评判……这就是性情中人舒巧。 第一次和舒巧的神聊是在我的办公室。那天她来上海市文联参加一年一度的“团拜会”,大概觉得氛围有点枯燥,便离席,遂在原上海市舞协办公室主任王莹女士(现为上海市杂技家协会副主席)的陪同下,来我办公室聊天。老太太的烟瘾真大,谈话间烟不离手,让我想起以前经常与我闲聊的“邻居”戴厚英,她们两个真有得一比,思绪与烟圈缠绕共舞,抽得越凶,思路越快。舒巧真是忧国忧民啊,她的思路之敏捷,思想之深刻,可以说在舞蹈家中,无出其右。可不,那天早上,我还在睡周末觉呢,她就打来电话了。照例是“小刘,可以占用几分钟么?”我知道,她的“几分钟”特长,得做好放大十倍的准备。好在被窝很温暖,就煲电话粥呗。老太太总有奇思妙想和奇谈怪论,受益匪浅,她的神聊,就是火眼金睛、一语中的的“文艺批评”——有聊贾平凹、莫言、余华、王安忆小说的,有聊话剧京剧豫剧沪剧的……她总是能自出机杼,别有见解,我听了真是佩服,打心眼里欢迎她的“打扰”。我心下感慨,多么了不起的“文艺老太太”啊,目光犀利,思想深邃。谁说人老了思想就跟不上,有些人可以永不止歇地与时俱进,因为他(她)有一颗年轻的心。 哦,可敬可爱的“文艺老太太”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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