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静仁与长篇小说《白驹》

　廖静仁，湖南安化人。益阳安化，层峦叠嶂，山高谷险，自古为匪患马帮之乡，至今犹有茶马古道遗迹。静仁兄怀抱文学，满腹经纶，却一副武貌，长髯粗口，浓眉高鼻，全不似咬文嚼字之人。上世纪80年代初，以一篇《纤痕》引爆文坛，遂成散文领域顶尖高手。曾任安化县报总编辑，并成为“湖南省劳动模范”，斩获全国五一劳动奖章，搞文学能到这个地步，的确让人匪夷所思。
　　不久，静仁兄出深山，赴长沙，在湖南省文联主编《财富地理》杂志。我的书架上收藏有十余本《财富地理》，此刊不唯装帧漂亮，印制精美，而且往往一刊一地，将当地人文、风物、气象、资源等一网打尽。这种独特创意既使《财富地理》称闻三湘四水，又让始作俑者赚得盆满钵满。时下，有钱不是问题，有钱以后干什么才是问题。静仁兄嗓子一吼，腰包一抖，民刊《自觉》杂志即应运而生。与此同时，静仁兄在捞霞开发区、湘江世纪城等多处开设“自觉”茶厅，广纳湖湘文人，兼蓄五洲骚客，自觉不自觉，蔚为一时之盛。2011年，静仁兄再度祭出大手笔，主编《新时期湖南文学作品选》，设短篇小说、散文随笔、现代汉诗三卷，成为当代湖南文学的旗舰与标杆。快意商海，文字疏可跑马；洞明世事，才情密不透风。多年后，静仁兄一边含饴弄爱孙，一边笔落惊风雨。不期然，诗歌、散文、小说，有如泉涌井喷，锦绣遮天，碎银满地，文坛上空忽地响起一声粗重的安化口音：“俺胡汉三回来也！”
　　2015年9月，静仁兄的长篇小说《白驹》由湖南文艺出版社付梓印行，这是“胡汉三”回来后向文坛扔出的一枚重磅炸弹。20年前，廖静仁以散文名世时，已将生他养他的故乡资水描画得美轮美奂，前些年我去安化出差，那资水果然青碧秀媚，有如传说中的九尾狐，仙、妖、神、魅，非一言可以道尽。静仁兄生于斯长于斯，虽浪迹长沙，但故乡山水、风物早已扎根于脑海，抬头痴痴迷迷，下笔溶溶泄泄，数十万字散文有如山涧清流，却又均觉吉光片羽，仅能道资水之万一。年届花甲，他豪情胜概未改，又陡然生起儿女情长，对故乡那一片热土耿耿于怀，夙兴夜寐，殚精竭虑，于是，卫星上天，《白驹》落地。藏于深山大麓，在悬崖峭壁间跌荡起伏的资水，终于得以化身为一部长篇小说，妖娆恣肆于千万读者的视野间。

　《白驹》里面发生的故事主要在抗战期间，但战争只是一个背景，《白驹》借此描绘资水的奇丽，叙述资江人的奇情、奇气和奇骨。湘中的安化、新化一带，以地域性极强的“梅山文化”为主体，尚武，崇文。此地乃战神蚩尤的故里，有名的武术之乡，民风剽悍，匪患频仍，从地名“安化”“新化”即可见一斑。但被“化”之后，这里又极尽风雅，哪怕是五大三粗的莽夫蛮汉也满口之乎者也、满手诗文书画，廖静仁便是这风雅中的极致。《白驹》中的明德少爷、黑皮、根胡子、庆牯子等，这些典型的梅山人，身上都有“廖静仁”的影子；而廖静仁也在这些自己倾心绘制的人物群像中，寄托着自己或文，或武，或儒雅，或义道，或情投意合，或舍身报国的种种理想。
　　所以，《白驹》是一部资水传，是一部梅山文化的传奇，是廖静仁一部深沉厚重的心灵史。我特别喜欢里面那几十首资江民谣，来听一首吧：“莫道我家的堂门紧哟/关不住阳春三月的鹧鸪声/你看那清清亮亮的山溪水哟/也晓得要挤出那岩缝缝……”美吧？不唯美，还有一股丰沛而雄壮的、近乎原始的生命力。说湖南人“吃得苦，霸得蛮”“敢为人先”，皆因这股浩大的生命力所致。
　　因为有不俗的散文功底，静仁兄的笔头在小说中像耍武功一样，腾挪躲闪，出神入化，语言弹性好、质感强，而且富有历史的纵深意味，常常于尺幅之内峰峦叠起，让人读来大呼过瘾。比如：
　　“一条荒草丛生的古道，沿着峡谷延伸向遥远的大山深处。草尖缀满露珠，在月光的照射下，就像离人眼睛上的盈盈粉泪。古道上投下两道长长的身影，如两个巨人穿峡而过。那是白驹村年轻一代中的两个佼佼者：一个是明德，一个是黑皮。没有谁知道这两个人将会对这一片河山所产生的影响，就如同没有人知道这条古道始修于何时。开山凿石的痕迹早已经遍布了青绿的苍苔。横卧于山沟的麻石桥还在，山路上时不时还有零零星星的干马粪吸引着蚂蚁和蜣螂。”
　　从大处写小，从小处见大，一段风景描写却暗藏无数伏笔。如此功夫，寻常作手断断莫能办也。这样我们明白了，写一时一地，尤其需要大视野、大胸怀，否则就会显得蹇涩迫促，格局过小，而不能成大器。
　　《白驹》中有这样一段“‘出湖’早已经是资水两岸的一个名词。人们在评价某位有用之才能否成功并修成正果时，往往都会说：‘就看你能不能出湖了’。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了得先经历资水的漫长江域和众多险滩。当时，人们公认从这条江上已经‘出湖’的只有两人：一是陶澍，二是魏源。”
　　有了《白驹》之后，史书上会不会有“三是廖静仁”的补充呢，我们且拭目以待。（吴昕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