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奏家可以说不！

　有人说：没有坏的作曲家，只有坏的演奏家。我是这样来理解这句话的，对演奏家而言，曲子好坏与你无关，你所要做的就是尽量把它往好了演。这句话体现了一个演奏家的职业操守，令人敬佩。不过细究下去，就会感觉有点不对。

　　曾经演奏家和作曲家是不分家的，统称音乐家。在那个时代，如果有个音乐家遇到了一部烂作品，他很可能把它改一改再演。但是我们处在一个分工细化的时代，作曲家只负责写，演奏家只负责演，这才有了作品好坏与演奏家无关的说法。作曲家成为了演奏家的上帝，乐谱上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了圣旨，容不得质疑。音乐演奏专业化、职业化，同时也是片面化。

　　不可否认，专业化大大提升了技术水平。把原本乏味的曲子弹得有滋有味确实也算一种本事，是一种高明的“术”。这让我想起了《红楼梦》一道名为“茄鲞”的菜，把普普通通的茄子做得无比美味。然而，刘姥姥一语道破天机——这茄子，得用多少只鸡来配它！我们吃到的味道到底是茄子还是鸡呢？现代厨师比《红楼梦》更高明，能调制出更多匪夷所思的味道，“术”走到了极致，它就开始目空一切——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能把它玩成我想要的样子。然而，物极必反，“术”越是强大，人们越是厌烦了这些奇技淫巧，转而追求清淡、追求原汁原味。
6 G0 K* c& a2 r  A8 f( {
　　我们生活在这样一个职业化、片面化的时代，有时候难免也需要适应一下社会。比如你接了个伴奏的活，拿到谱子一看，啥破玩意儿？但是转而一想，曲子好坏与我无关，尽我所能把它弹好。这没有错，这只是为了生活，临时扮演一下工匠，出卖一下自己的手艺而已。但是请不要忘记，当工匠不是演奏的全部。

　　每一个人都是有限的，演奏家也是人，演奏家也是有限的。他不可能穷尽所有的乐曲，只能选择演奏其中一部分。我应该演奏什么音乐，这是一个演奏家的自我认识问题，是“道”的层面。在这个意义上，曲子好坏当然是与我有关的了。有限的生命，当然应该多演那些让我有共鸣的音乐。首先我要被打动，我才能去打动别人。同样的，听别人的演奏，首先也是听他弹什么，然后再听弹得怎么样。他弹什么，说明他认同什么音乐、愿意展示什么音乐，这很能看出他走到了哪一步。

( w# U  b7 N, e, e' @　　依我看，我们现在所欠缺的并不是“术”，相反，大家都对“术”孜孜以求。而“我应该演奏什么音乐”这个“道”的问题，却是普遍缺位的。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器乐专业的学生毕业了以后都去当老师，而不从事演奏了。当老师和从事演奏并不矛盾，为什么放弃演奏，恐怕还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演奏什么音乐。没有了学校老师、没有了考试比赛、没有人为他规定曲目，他就没有方向了。这样的人，他并没有作为音乐家的使命感，演奏只不过是他赖以谋生的一项手艺而已。
( v6 E: v9 W' V& R6 s  v) p% F
　　“没有坏的作曲家，只有坏的演奏家”这句话如果用于一时一地，问题不大。一旦推向普遍，成为音乐学院培养演奏家的信条，问题就大了。如果是用来为某些过气音乐教材说话，那就更成了诡辩。对此，我有另一句话奉送：“琴童的成长只有一次，请尽量让他学习有价值的作品”，至于什么是“有价值的作品”，老师应该负起筛选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