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引·凤曲凰嫁

明明是一室彤彤喜色，但铜镜中的女子神情却是静如止水，仿佛漫天的祝祷与赞唱与己无关。

　　年轻的女帝，定定地凝视着镜中面目陌生的自己，仿佛看见了命运那张嘲弄无常的嘴脸。

　　三月前，戎人大举犯境，烽火燎原，边关告急；与此同时，淄河决堤水患肆虐，万亩良田毁于一旦，颗粒无收。

　　就在内忧外患人心惶惶之际，近邻齐国慷慨相助，愿出兵十万借粮千万，解燃眉之急。条件无他，只一项。

　　“敝国主上慕女君久矣，欲择良辰美时，结齐燕姻亲之好。”

　　就在大殿上众臣“齐人趁火打劫”“齐王欺人太甚”的愤慨中，高坐于上的燕国女帝轻轻抬手，接下了齐国使臣与借粮条款一同呈上的婚书。

　　“准。”清冷如常的声音回荡在瞬时可闻针落的大殿之上，须臾后，在潮水般的山呼万岁中，女帝嘴角微弯，笑意淡如清水。

　　一人的婚约，能换来万千性命，即便是嫁与走兽飞禽，也是值了。

　　她微微垂眸看向右手，一朵风干多年的木槿花安然地躺在掌心。

　　你若是能看到我现今的所为，定会由衷地赞我一声，不辱师门吧。

　　师父……

　　“君上，”耳畔传来侍女恭敬的唤声，“迎亲的吉时到了。”

　　她忍住由心底涌上的锥心之痛，将视若至宝的干花重新收入袖中，面容淡然地站起，步入殿外声浓煊赫的礼乐中。

　　殿外广场上，是齐国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而队伍之首，那顶华丽无比的精致辇舆中端坐着的，便是齐王姜曜。

　　这一次的国婚，齐国虽有乘虚之嫌，但百丈礼台国君亲临的举世盛况，齐国确实给足了燕国面子。

　　澄明似水的天幕上，流云宛如一匹素色烟罗，铺陈于天际间，极尽婀娜。在淡金色的日光下，妆容绝丽的燕国女帝，行在流云般的红毯之上，步步生莲，却不失半分君王威仪，以致于甚少有人发觉她轻颤的双肩。

　　尚离辇舆百步，齐王姜曜便已起身前迎，略显急促的步履，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的欣喜。

　　他凝视着她如昔的容颜，纵是少年老成，却也难得露出孩童般难掩的欢喜：“槿姐姐！”

　　她看向少年君主的目光中却带着些许疏离，话语中也不见了曾经的熟稔与随意：“齐君安好。”

　　闻言，姜曜满脸的喜色一滞，唇角的笑意微敛，尚显青涩的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色，“你还在怨我？”

　　她不欲与姜曜多言，垂下眼帘，欲绕开他朝辇舆步去：“莫误良辰……”却不料被一旁的姜曜兀得攥起手腕，急促中藏于袖中的木槿花飘然坠地。

　　姜曜死死盯着那朵枯如薄纸的干花，在她欲俯身拾起前，抬脚狠狠碾了上去，愤然喝道：“他早已化为一抔黄土，哪里值得你如此心心念念！”

　　她眼睁睁地看着他留给自己的唯一遗物被碾为粉尘，当初那剜心彻骨的痛意再一次袭向全身。

　　姜曜不顾身旁宫人随侍的耳目，强行箍住她的手臂，看着她眸子泛起的涩意与雾气，他的心底既是快然又是酸妒，“你给我记住，从今日起，你只是我的……”

　　姜曜的话语尚未道完，不知从何处传来的琴音，如一道利箭，穿云而来，石破天惊。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惟愿美人兮，莫失莫忘……”

　　熟悉得早已刻入骨髓的琴音令她如遭霹雳，猛地挣开姜曜的双手，颇为失态的提起繁复迤逦的裙摆，奔向琴音所在。

　　此刻，她已顾不上家国天下，万千黎民，她脑中唯一的念头，便是见到弹琴之人，让她知道这精妙无双的琴音并不是她的虚想。

　　当她怀着不敢置信的惊喜，循着琴音，穿过重重花径，拨开最后一丛绿竹，终于寻到琴音来源时，缭绕于舌尖的“师父”二字却被生生咽下。

　　她看着面前陌生的玄色人影，既惊且怒：“尔等何人，竟敢戏弄本君？！”

　　待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玄衣男子才从容地推琴而起，苍白陌生的面容上浮起似曾相识的笑意，从容温雅。

　　“小槿，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