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毛和刘二毛是孪生兄弟。
村子里的人常把长毛叫成二毛,或是二毛叫成长毛。
“团眼”认得出两人。
长毛脸圆,像个小西瓜。
二毛脸扁,跟那刚摘下的蚕豆一个样。
两人的爹早就死了。
爹死后,娘疯了,整天抱着二毛发愣。
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村子里的人就再也没见过那女人。
后来,老光棍团眼从茅草房里带走了长毛兄弟。
“糙他奶奶的!”老头子团眼朝地上狠狠吐了口浓痰.
“我就是他爹!”
树下的男人们笑得轰隆隆响。
风很大。
几块硬邦邦的树叶砸在团眼的光脑袋上。
“秃瓢,等着抱孙子吧。”二流子扔一根烟过去。
男人们笑得更响。
“孙子?那是,长毛家不是肚子又大起来了么?二毛可惜还没娶亲.哈。”
老头子抓起屁股边一块泥疙瘩,朝那人砸过去。
“回去挺尸去,老婆在家眼巴巴等着,你奶奶的跑这干啥?!”
狗子跳起来躲过,嘻嘻笑道:“团眼叔,你这辈子抱过女人吗?”
老头子没吭声,猛吸了口旱烟袋。
长毛媳妇挺着大肚子从那边走来,扛着锄头。
汗衫小了,风一吹,白花花的肉。
男人们开始四处乱瞟。
老头子咳嗽了一声,脱下布鞋,鞋子快烂了,千层底上散着线头。
女人贴着路那边走过去了。头都没抬。
风呼啦呼啦的。
“二毛出去几年了?没回来看看?”白胡子的明爷问.
老头子往鞋底抹了一把鼻涕,“我又没死,有啥好看?”
“长毛的日子不好过,四个陪钱货,这胎不知道是不是小子。”
“日子难过。”
“这女人,唉,肚子没几个争气的。”黑子说。
“团眼叔,还给长毛家干活不干?”
“长毛壮实的跟牛似的,要他这老骨头添什么乱?”
老头子手中的旱烟袋抖了抖,烟灰不等落地,就被风吹的没影了。
“那是以前。女人磨人,二流子,你让你妈别给你定亲了。没看长毛脸都扁了,比稻草还黄。”
狗子边说边大笑起来。
前头,女人停下来,歇了会,往前走了。
“狗子,地种完了,什么时候出去?”二流子问。
“河北煤矿塌了几回了,不去了,赚钱不如保命。”
“叔,二毛还在河北不在?”
老头子摇头。
“前年还在,我回来那阵还找长毛二毛喝酒来着。痛快,喝完了那狗日矿主挨了顿饱揍!”
“咋了?”二流子问.
“狗东西,抠钱,矿下常停电。”
“那还能干活?”
“干个屁啊,看都看不见。我们三有一次差点埋矿底了。”
“真不出去了?换个地大不了。”
二流子咂着树叶柄儿,晃着腿,满不在乎。
"总不会死人吧."
老头子嗑嗑烟袋锅子,呼的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
“秃瓢,回去没老婆等你----”二流子喊道。
老头子伛偻着背,望前走。白的土路,望得到头.满身补丁豁豁的在风中响。
男人们吹着口哨。
这是秋天。
“二流子,以后别嘴巴不长毛的胡喳喳。”明爷瞪了他一眼.
“团哥有女人。”
“什么?在哪?”
“死了。”
“死了?”
“听我爹说,老头子蹲过几年牢。那女人没走,还有了后。”黑子说。
二流子笑起来。
“骚货娘们!”
“秃瓢回来怎么弄的?打起来没?”
“女人喝了两回农药。后来还是没死成。”
“那最后,跟谁了?”
“团哥走了,一走五年。”
“他不想自己女人?”
“谁个不想,小子,你现在只晓得女人。”明爷笑了.
“那,女人怎么死的?”
“她男人害病没了。”
“哦。”
“团眼叔又找人了?”狗子问.
“没。”
“那--”
“团哥知道坏事后,女人已经走了。”
"老头子在坟前睡了三夜."黑子皱着眉头.
"他不记恨?"
"团哥削了根拐,埋了.那男人是个瘸子."
"哦."
"腿是老头子打断的."黑子插了句.
"什么?"
"团哥老娘一气死了."
"啊?那,他,他是怎么进的牢?"
"替他兄弟进的,兄弟偷了队里的高粱."明爷吐出一口烟,顺风刮到二流子脸上.
"不是个好东西."
"那阵老娘病的就差一口气上不来,就偷了."
"咳--"狗子被风呛了一下.
"怎么?没人发现掉包?"二流子问.
明爷不说话,站起身往村子里走.半天,风中传来一句.
"两人是双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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