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快速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查看: 16308|回复: 1

[作曲家] 中国病人——作曲家王西麟的故事

[复制链接]

2万

积分

19

听众

1万

金贝

中国原创歌词基地高级

积分
26504
anxin 发表于 2015-10-1 16: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x# r. V" F8 P, H3 Y  N' ^
中国病人——作曲家王西麟的故事$ \6 U& E  [8 u
作者:南方周末记者 石岩- C  z/ h! O4 C, M: N6 l: m3 V+ Y

% P" a+ s+ W; H* i
$ |9 f, n( w9 Q0 X# |. I获奖理由
- \0 F/ N, n8 _& K/ L9 _+ x% p报道为一个被遮蔽的中国当代杰出的作曲家(也许是“中国的肖斯塔科维奇”)立传,包含了强烈的个性、跌宕的命运、历史的洪流、动人的音乐,这些元素交织在一起,形成了震撼人心的文字交响曲,是人物稿中的精品。3 d* v7 Q& l' A- S$ V' u- ?
获奖感言
4 u4 [' Y! |5 I7 y" O南方周末记者 石岩:王西麟诉说苦难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感染力。虽然戴着助听器,他的耳朵还是很背,所以说话的声音很大,近乎咆哮。说着说着,下巴抖动,一行老泪滚出来,他用手背擦拭。
7 [5 Y( B: |9 P9 _8 G2011年冬天,在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我每天下午去作曲家王西麟家里听他讲他的故事,故而对他的家有特别深的印象:那是一栋建于1980年代的红砖居民楼,王西麟的家在四楼,套内面积大约50几平。采光不好,但是收拾得窗明几净。通往阳台的窗户被改造成一个多宝格式的花架子,几盆吊兰长得很好。老式弹簧沙发和两只宜家风格... 阅读全部
7 T4 ^! n6 D( k1 |+ r0 q标签作曲家王西麟音乐
9 E$ i7 E7 d6 \7 L+ n有人说他是疯子,有人说他的精神处于裂变中;有人说他是海明威式的硬汉,有人说他是孤独的行者。3 {9 h: ~2 i% f* P% u- V7 R- i( g
, B$ T# S$ Y# {
有人说他是中国最好的作曲家;有人说他的音乐一钱不值。很多机构对他的态度有一种默契:“作品可以演,话不要说”。
+ C  @3 Z3 U4 ~2 I$ u- ?- O5 u8 L0 S' Z
他是作曲家王西麟,也是一个病人。, I3 ?  s4 r  H2 s0 ?) Z! ~

) U6 j( H/ r0 b6 n6 Y! K5 l  q& V9 |7 m
/ U* E0 l0 F3 ~1 U
( c/ r! {1 r6 M/ H2010年,瑞士演出结束,王西麟谢幕。音乐会演奏了他的新作《钢琴协奏曲》和《第四交响乐》。 (受访者/供图)
* E' g6 j0 R! @+ d9 o0 t# M7 G: J% B% F
2011年11月19日,第五次个人专场音乐会结束,作曲家王西麟把江南春饭馆的服务员小王送回住处。
9 Y$ W9 ?) e2 J4 m. n; p' L: l; l/ B, O! d  k: E5 o
这天下午,16岁的小王有一个特别的任务,陪着75岁的作曲家走台。他在北京中山音乐堂的大厅里接人、发票、合影,她替他拎包、拿大衣——王西麟没有学生,惟一的女儿在德国求学。江南春饭馆离他家走路不到3分钟,来北京不到半年的小王是山西长治人。《太谷秧歌交响组曲》是当晚音乐会的压轴之作,太谷和长治离得不远,也是山西的一个县。
5 _$ q+ r) r* a9 N8 I) m. T
! Z4 _& h& Y5 x4 F3 F( P, }送走小王,王西麟拖着患“退形性劳损”的双腿,爬上四楼的家,等着他的是白开水就干饼子——这是他在每场音乐会后的标准食谱。这天晚上,王西麟独坐良久,白开水之外,又喝了两杯红酒。
. E" P; e% J, w4 H6 S1 l# y6 _4 b5 Q& P  P1 E
“这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它建基于欧洲的先锋派。中国的作曲家和世界隔离了数十年,而王西麟能不受限于他国家的主流乐风找到自己独特的语言,他值得成为格拉维委音乐奖这样严肃奖项的得主。”十年前,当代大师波兰作曲家潘德列斯基曾这样评价王西麟的《第四交响曲》。
3 n+ p+ h! p) E* a: a- f; y+ k; V, R8 L9 o& Q2 Z
“这是大师的作品……充满火焰般的力量。”六年前俄罗斯作曲大师索菲亚·古柏多琳娜对《四重奏》和《铸剑二章》赞不绝口。
; c! T. g" N  @$ H/ K& u) ~& A
- \3 H9 k: J7 H( \- m3 b# ]但“墙内开花墙外香”、“出口转内销”的成功路径,在王西麟身上并不起作用。8 {* G& `4 H' ~# v1 q0 K
( u$ u: ?# l, w. e1 D! P
尽管国外乐团不断发出创作邀约,作品演到了罗马、巴塞尔、科隆、柏林、旧金山、福冈、台湾、香港……但在北京,王西麟依旧是个孤独的人,“想找个人说话都难”,最寂寞的时候,他会找出《鲁滨逊漂流记》的碟片,看另外一个孤独的人怎么过活。" a3 t9 T( k5 x! ]1 ~. L

1 R% Z0 N% E& ^) `  t1 Z《云南音诗》: 引来迟到的伯乐# C9 \) s, S! ~; q# i4 s+ E
  J8 g) s5 K" a
2010年11月6日,48岁的苏立华在苏黎世听到巴塞尔小交响乐团奏出《钢琴协奏曲》的第一个音符,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一个作曲家用生命谱写的音乐终于可以被世人听到。”+ [* o8 ?- G% Q
: i$ D# B' K( \
苏立华尤其喜欢《钢琴协奏曲》的第二和第三乐章。“(第二乐章)好像黑暗中有一个人,在离他几百里以外的地方,有针眼那么大的一点亮光,给他无限期待。”第三乐章清澈明亮,钢琴以歌唱的琶音飘在乐队的叹息之上。
+ p8 Y- U2 ^& ~+ p  Q) ^4 i) [
. K9 `1 Q8 H4 z2 R2010年8月25日上午,写完第三乐章的最后一个音符,王西麟流下眼泪。四个月的创作时间,好像死过一回。% a3 ~& Z9 l  G

! B- M' z4 G. P. `  s迟至2008年,在古典音乐界工作多年的苏立华才知道王西麟。德国科隆室内乐团的首席黑管演奏家弗朗茨·奥利弗告诉他:你们中国有个叫王西麟的作曲家,值得关注。
; Z$ P' h) J$ C7 ~% }6 h
7 E5 V( g. Z8 H! @2 M$ f在荷兰音乐频道唱片公司(Channel Classics Records)任驻华首席代表的苏立华马上搜集王西麟的资料,最容易找到的当然是在国内外演奏过几百场的《云南音诗》。一听之下,苏立华相当惊讶:一个从没去过云南,只是听了几首云南民歌的人,却把云南味道抓得那么准确。, ^% U& ]( ?5 P$ g1 x, C

" }3 B; J$ R2 @1 a) H* q! R见到王西麟,苏立华发现,这位几乎没有公开出版过唱片的作曲家创作过7部交响乐、5部交响组曲、10部交响诗、13部室内乐作品和若干声乐、器乐作品,而按他自己的标准,通俗浅显的《云南音诗》充其量只算“成名作”。王西麟请苏立华听自己8年前创作的《第四交响曲》。黑云压城城欲摧的音符充满整个空间,苏立华发现:当年写下《云南音诗》欢快音符的年轻人,已经变成了中国的肖斯塔科维奇。. O$ Y3 Q# d$ x: b8 Z9 x

/ [2 {# S0 ~% O! w2009年,瑞士“文化风景线艺术节”艺术总监尤里安·库依曼请苏立华为来年以中国文化为主题的艺术节推荐一位作曲家,苏立华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王西麟的名字。尤里安·库依曼听过王西麟作品录音、读过总谱之后,经巴塞尔小交响乐团全员投票,慎重地向王西麟发出创作邀约。
0 J/ C2 R7 r7 ^$ K* p- J
, x/ I% Y/ \, h$ N+ O王西麟决定借这个机会,写一部钢琴协奏曲,献给自己的钢琴老师陆洪恩。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好多年。
2 I- S6 z- {9 l% U: b4 C% B( F0 }. ], X! T$ n
《钢琴协奏曲》:被枪毙的恩师, o4 b# e0 ]/ P! X- \% m2 r5 }

; i/ K+ D6 M2 \) K% M- M% l1957年在上海军乐学校训练班,陆洪恩教过王西麟半年钢琴课。多年以来,除了谦和之外,王西麟对这位钢琴老师没有更深的印象。1971年,作为“内部专政人员”已经在山西炼狱八年的王西麟“串联”到上海。昔日的同学悄悄告诉他:陆洪恩被枪毙了,死的时候仪态从容,高喊“赫鲁晓夫万岁”。王西麟不敢接话,也不敢深想。/ d) G- b& p- U5 w

; N6 C9 @# z; z3 T. e  d2008年,一个叫刘文忠的陌生人寄来一本陆洪恩传记。不久,王西麟接到陆洪恩长子陆于为的电话,问能不能写回忆父亲的文章。王西麟很为难:我跟陆先生接触不多,恐怕回忆不出太多,×××、×××和×××跟陆先生学过两三年,何不请他们写?
8 w8 H6 D! m- F) V. N5 j; m7 x* {# B3 V' s4 f6 F
“×××”们都没有写文章。2010年,王西麟却在报上读到陈丹青的一篇短文,回忆15岁时跟几百个同学一起,在电视上看陆洪恩公审,然后跑到延安西路转角,等着刑车开过。刑车被钢板封闭,少年们不知道哪辆车中押着被击落下颌的陆洪恩——他曾冒天下之大不韪直言“工农兵应该向贝多芬学习,而不是贝多芬向工农兵学习”,也曾直抒胸臆大骂“样板戏是破烂女人搞的破烂玩意儿”。) N( o) p( C3 |& f

- i' C- s( o/ B* {( ^! A, C  d什么样的音乐才配得上陆洪恩强大、纯净的内心?
+ y# W& f( r' Q$ f- U% L8 k8 ?/ R
5 B* X1 i4 v* g/ G! h9 Z2009年底和2010年的春夏,王西麟像一个困兽,在家中反复踱步,深夜给远在德国的女儿和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打电话,诉说创作中的焦虑、得失。5 c( S* C8 V! {8 j. J3 b
8 i% W- ?3 F) [2 _
林冲是他大脑中的第一道电光石火。林冲误入白虎堂,一边被拷打一边甩着辫子唱“八十军棍打得我冲天愤恨……”他立刻跑到梅兰芳大剧院,买回一大堆京剧带子,看袁世海、李少春,看《野猪林》、《李慧娘》……
; Y0 P1 t( m# |" Q
0 M1 b1 o" i6 j6 R& S) X8 i! i, d7 |秦腔紧跟着也来了。自幼及壮,王西麟在黄河中游的陕甘晋一带生活,看过很多秦腔老戏。年幼的他对《游龙戏凤》一类贵族戏不感兴趣,偏偏对苦戏记忆犹新。
$ M; {7 X+ P0 |; e0 g! u" d, L0 L  v9 x4 d
“那些遭罪的人、被陷害的人,哭腔特别厉害。”王西麟印象最深的是《走雪山》。一家人被魏忠贤所害,就剩小姐和老仆曹福,两人爬过大雪山投奔亲戚,老仆冻死了,小姐一声“老曹福……”满腔悲愤从丹田拔入云霄。在另一出戏里,忠臣面对奸臣,步步紧逼:“你……你……你……这个奸臣”,话音未落,奸臣把忠臣杀了。
5 d" H' P- [! O- m4 u. V
) y7 s4 E9 H6 M" n4 T; e这让王西麟有了主心骨:“我常想,‘风萧萧兮易水寒’当年是用什么调子唱出来的?今天的语言跟过去有了很大的不同,但呼喊是一样的。”
9 W! _1 V" U0 z/ m& Z
9 T0 |! Q6 U$ d7 J* ?* h乐队排山倒海地渲染鞭打,钢琴是屈死的冤魂,中国戏曲特有的“复调”——绕弦和紧拉慢唱将两者啮合在一起。
* @- l0 V& f& V! S" V9 F  H! G6 b% w& G- m0 d; q
四个月,草稿积了厚厚一叠,橡皮用掉八九块。有时他整天关机,害怕任何打搅;有时他趴在桌上睡着,被钟点工捅起来吃饭。没有钟点工的时候,十根油条、两盒凉面是他一天的伙食。
9 ^3 W, b& {; B) W. D5 V. L
/ m" E3 l3 @' d: O3 L' d' Z对于王西麟来讲,《钢琴协奏曲》这个毫无指向性的名字,其实有明确的靶心——创作于1970年的《黄河钢琴协奏曲》。2 k0 K1 Z% d' ^

" T  L% E& V/ {3 \“黄钢协”从抗战时期广为传唱的《黄河大合唱》改编而来。“创作者做了最大但仍然有限的努力,‘黄钢协’充其量是改编,不是创作。”私下表达对“黄钢协”不屑的不乏其人:原创程度太低,肖邦、柴科夫斯基、拉赫马尼诺夫的影子随处可见。王西麟却把这话大声说出来。" ^/ T- {. d6 c
; x% `. j4 Q* Z# U, y
创作“黄钢协”时,《黄河大合唱》的词曲作者冼星海、光未然已经被打成“文艺黑线”。协奏曲既要借鉴《大合唱》的音乐素材,又要跟原作者拉开距离,在第二乐章加入《信天游》的引子,在第四乐章加入《东方红》、《国际歌》的音乐主题。海外媒体或直说它是“可怕的音乐作品”,或揶揄是《华沙协奏曲》的“表兄”。  V$ B$ L5 p1 w- W7 f

- d# b1 y8 C0 K7 T- d* y“‘文革’已经过去34年了,和‘语录歌’一样代表‘文革’文化的‘黄钢协’至今仍在演奏。中国音乐界40年拿不出一个新作品?这是我们所有人的羞耻。”面对不同的听众,王西麟曾大声疾呼。人们要么沉默,要么微笑。: w+ X! M9 u; G. m; Y
" _' \3 v( V+ W5 t

' ]+ C$ b6 [- v
& O& I' A* P$ U# y1 Z王西麟在下放山西雁北文工团时的留影。身后这间屋子,后来成为夜晚拷打他的地方。 (受访者/供图)
" Z/ t; k8 f, J) Z; J! r  _% o: X6 N/ b% L( v
起点“匪窝”:找上门来的音乐9 t& L% C  b( t- Z) u

4 W$ E$ w& z3 v$ {9 Q2 a' R1949年,王西麟跟音乐结缘完全是个偶然。  R' c# ]; I! S1 ]6 O1 W

' e& J6 m( P& z那年7月,西北野战军向新疆进军,路过甘肃平凉,就地吸收“新鲜血液”。放学回家的平凉中学学生,看见传达室门口站着两个穿黄军装的男人,一个拉提琴,一个拉手风琴,很快围了一圈。王西麟去拨动乐器,他在教会小学玩过手风琴,也识五线谱,格外显眼。两位军人把他带回了兵营。
" k# @$ K) t; D, F# ?0 ?
- W" N2 i; d* c8 [1 ^! K父亲王缄三当过岐山县县长、胡宗南保安处的处长。1945年,失业的王缄三流落到甘肃平凉。西北赋闲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大多聚集此地——这是王西麟在1964年“社教运动”中知道的,人们挖掘他的反动根子时经常会说“平凉是匪窝”。3 i7 B' j* B4 G4 w1 j$ j# d
+ N! ]+ F% b: K2 y( A+ [
“匪窝”有些小书店,王西麟经常去站读契诃夫、高尔基、巴金、胡风、碧野……哥哥是他的第一位文学老师。
2 q8 P0 J3 v) f5 X: y4 k3 Z
3 P- ]6 b& h6 ]4 L在“匪窝”,父亲的营生是贩卖布匹。生意不好,傅作义的堂兄傅静斋从旁指点:何不投奔我堂弟?大家都是山西人,你又做过官……王缄三辗转到了张家口,1948年底终于找到了傅作义。有人说父亲做了县长,但王西麟认为父亲充其量是一名勤杂人员,他寄金圆券回家的信封上印着“张家口敌伪财产管理委员会”。) v; Z% P% d/ H  b  c
6 P: u* [5 q% v- {2 k
不久,张家口吃紧,被傅作义派去支援的嫡系35军在新保安被解放军全歼,后勤人员王缄三死在乱枪里。丧父的打击加上失恋,哥哥试图自杀,出院后沉默寡言,后来慢慢痴呆。因为家贫,王西麟也一度失学。( S+ k( o: ?8 i3 t8 p$ Y
" E& r9 B) H, b6 y3 L
上过一年初中,在部队文工团算高学历,王西麟被委以拉手风琴的重任。1952年,解放军要成立军乐团。西北野战军第11师从冯玉祥旧部里招揽了一批军乐教官。很多军乐是从西方古典乐曲里来的,品质相当纯正。王西麟很快脱颖而出,当上小教员教战友乐理。1955年,解放军在北京成立中央军委军乐指挥专科学校,一个师选一个人入学,19岁的王西麟成为当然的人选。
4 p3 g  h+ B; u  o" E6 S+ C
8 g3 V. D4 \; @# p1 Q( l每有空暇,他就钻进学校资料室,听贝多芬、德沃夏克、格里格……他觉得学校的水平太低。校方一边批评他“个人主义”,一边秉承“批评从严,处理从宽”的原则把他送进了水平高一些的上海军乐学校。在那里,王西麟碰到了陆洪恩。  m7 Y/ b8 P' O
. y9 K3 S4 [5 \0 H
上海军乐学校只上了半年,学校解散,学员各回旧部。王西麟心有不甘:音乐学院的门槛有多高呢?开夜车写出一首《青年战士进行曲》,去投考上海音乐学院,一考即中。
) E9 U7 \. n4 {/ N5 e+ K+ R8 R/ K5 j1 D
1958年,王西麟是“上音”有名的积极分子。谁都知道作曲系有个穿黄军装的大个儿,劳动卖力,对学校里受旧式教育,穿高跟鞋、抹口红、上台演奏一摆一扭的教员一千个看不惯。
; m5 K8 ~6 {" e
) K& w! |/ t* i1960年,王西麟的姐姐被打成右派,遣送到新疆劳改,来信里字写得非常潦草,跟弟弟要红糖要草纸。5 @- v8 h% }+ A3 J$ V  _/ ~' ^# |5 C
8 S2 Z# W( u' }8 |4 \0 H
暑假,学院的两个尖子留下来学琴,不久从国外拿奖回来。王西麟自觉矮了一大截。! c& l5 y/ L/ S% N  \$ X
' z  E# M) i0 [1 s" p* {
王西麟爱上一个钢琴系姑娘,去表白,却被对方一把推开。王西麟在公园淋了一夜雨,进校之后一直膨胀的政治优越感第一次被业务上的自卑感击败——一向被认为技术最强的钢琴系才是“上音之花”。“一定要学技术,没有技术寸步难行!”冷雨钻进脖领的时候,王西麟对自己说。
! V! h  \4 Q. `
7 t& d0 ~# z6 l/ r/ f要写交响乐,先要写一部四重奏。大四下半学期,王西麟用三个月研究四重奏的技术,用25天写出三个乐章的《弦乐四重奏》,虽然水平不比因“梁祝”而名声大噪的何占豪的同类作品低,但何的作品能在全校演出,《弦乐四重奏》却只在系内做了两次讲座。
: Y8 c( v$ T& F$ c) N
+ t* M$ z# l) U潘多拉的盒子就此打开。王西麟迷上了作曲,他相信只有个人奋斗才能自己救自己。“四重奏”证明,在创作前先独立解剖大师的作品是切实可行的。王西麟一生的苦修从此开始。
6 n- c! V  g3 @, h. L$ y$ n  c! ?
9 \; B5 n: m# S3 W3 x, ?) _/ g  Z' L, Y落难山西:管不住的嘴6 r7 k- S3 I( U$ y
音频应用店铺 音乐发布 中国原创歌词网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2万

积分

19

听众

1万

金贝

中国原创歌词基地高级

积分
26504
 楼主| anxin 发表于 2015-10-1 16:16:37 | 显示全部楼层
  o* Y' l+ e) a  k, ^5 ]
四支竹竿立起,破布周遭一围,几盏汽灯在风中摇曳。台下两堆火,看戏的人坐在土疙瘩上,前心烟熏火燎,后心被山风吹得冰凉。1970年代的山西,白天只能唱样板戏,老百姓不爱听。土剧团要吃饭,只能钻到山沟里,半夜搭台;只要有戏听,下大雨老百姓都不走。  i% _: D4 H. }* r9 S* p! U
7 b+ w" ^7 ~- o8 [- [) @) C% ~; w0 ^
“一颗明珠土内藏,千年未曾放豪光,我是南朝一员将,大破幽州落番邦。”《乾坤带》里杨八郎的唱腔让王西麟悲从中来。他钻出人群,裹紧破大衣,爬到附近的山包上。向下看,铿锵的锣歌被风吹得走了样,鬼火一样的汽灯仿佛随时都会熄灭,台上的悲欢离合让台下看得发痴。( E- P3 j) T5 P/ P  {( ]$ B! e
) u/ M. v$ m4 I- @* k
“陈子昂就是这样‘念天地之悠悠,独沧然而涕下’,关汉卿大概也这样吧。”那一刻,王西麟觉得一千年的悲怆都在自己身上。转眼已是下放山西的第十个年头,自己刚过而立之年,牙已经掉了一颗,希望尚不知在几千几万里以外的地方。" T% e: j/ W; x6 k+ ]
0 L  m* G5 I7 N9 Z$ r
1962年,王西麟从上海音乐学院毕业,分配到中央广播交响乐团。到岗即失望,乐团以伴奏和为广播节目配乐为主,根本不搞交响乐。1964年,“给领导干部下楼洗澡”的“社教运动”进入尾声。经领导一再启发,年轻的创作员终于没忍住,自以为有理有据地批评中央广播局“民族化、群众化、广播电视化”的文艺方针。4 X7 F) b& D$ |8 p7 c
' M2 X0 [5 j: S4 `
厥词一出,先是开除共青团,下放郊区劳动一个月,继而被定性为“内部专政人员”。28岁的王西麟吓得瑟瑟发抖,自觉自愿地深挖“阴暗心理”:看到红色和毛主席像都害怕,睡梦中父亲的幽灵突然出现在床头……越交代越糟糕:此人不能在北京的喉舌部门工作,下放山西。& N! S: E1 Y  \3 R# V% C

9 b! \* o. J7 h9 |- M  d' t9 I“三千个农民才能培养一个大学生,我太糟糕了!”带着洗心革面的决心,王西麟来到只有三四十人的雁北文工团。没有钢琴,没人识五线谱,王西麟重新拉起手风琴,无非《十二把镰刀》、《大海航行靠舵手》。
. v+ R0 E: N/ E3 N$ p+ W  ^' g8 i2 P! k0 A' b1 k' J1 m
王西麟实心实意要把每个人当作好人,给他们讲课、打饭、打洗脚水、扫地、扫厕所,扛最沉的道具箱子,爬上浮土寸许的土礼堂横梁挂幕,争当“五好”队员……白天干苦活赎罪,晚上在昏暗的灯光下做复调习题。“业务千万不能丢。”王西麟告诉自己。
5 t$ Z- P; h. @5 k
/ m* \7 ?3 C" P6 u' `批评交响乐“民族化”的王西麟,此时认真学起民间音乐,用以歌颂“三面红旗”和当地先进。《藏寨大合唱》共七个乐章,有前奏、有尾声,配器讲究,旋律雄浑,在当地传唱一时,它的作者却越来越看不到希望。1965年冬天,下放已整整一年,回北京的事却没人提,王西麟开始整宿说胡话,大喊大叫,被确诊为“神经官能症”,住进医院。
, w6 Y( y  P& E, ?( a; t: t
6 D) l( e! [- ^+ G) }5 m8 ^! h. e住院第六个月,“文革”开始,王西麟的档案公布。人们很快知道他攻击过党的文艺方针,是被北京的单位开除的。一队人马冲到医院,戴高帽、挂黑牌、大会小会、文斗武斗,折腾半年,大串联开始,王西麟被革命群众暂时遗忘。他趁乱坐火车跑到太原,土黄色的大街小巷满是时任国家主席刘少奇被极度丑化的长脸漫画。
  D' u9 o6 ?, S- c; ^9 p
2 d! L6 A, J- z* k1 z省歌舞团的革命群众发现一个不知从哪里跑来的大个子,会拉手风琴,能指挥,会作曲,在派系争斗中为本派说话,拉他入了伙。王西麟风光了好一阵,他甚至调出了自己的档案。1955年“肃反”的结论写道:王西麟同志1949年9月参加我军,工作积极肯干,对他的父亲的历史并不清楚,是逐渐了解,逐渐交代的……
# Y* x3 l  {5 P. c, O; U& {( _- P& H6 s+ c8 T/ e8 E2 Q
档案在手,隐瞒成分的说法不攻自破,王西麟拿着这份法宝回到北京要求平反。可“清理阶级队伍”在这时开始了,王西麟又被卷回大同。
: |+ ]$ t7 a! l
7 T" ~( j: o. G! ?+ N& p8 s1968年秋,工宣队进驻文工团,大字报再一次铺天盖地:王西麟写的《藏寨大合唱》是毒草,把劳动人民愉快的劳动写得沉重不堪;王西麟教我唱《大海航行靠舵手》,让我对着空虚的茫茫大海歌唱……' M+ @5 |# S  }  ]
' l5 Y) B) K( U
1968年10月28日,夜里11点左右,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王西麟出来!- S4 ?2 S8 W0 W0 d
" i3 }% e5 ^$ I  y
王西麟穿上裤子趿拉着鞋,刚走到门口,就被黑布蒙上眼睛,毛巾塞进嘴里,麻绳反绑双手。三五个人推搡着王西麟走进一个房间。“脱裤子,脸贴墙站好!”一声大喝,审讯开始:王西麟!最近团里丢了一个箱子,里头有你的档案,是不是你偷的?
3 x( J; K; G7 U7 n0 k8 A: K
# a1 P9 {6 @$ U王西麟反而不怕了:偷箱子纯属子虚乌有。对方使出杀手锏:“为什么你听《东方红》、看见毛主席像和红色就害怕?”王西麟百口莫辩,只能挨打,两个小时后,下肢皮开肉绽。
# n; |- L( B) x! |. v/ y6 r0 r, q9 G7 o0 y$ x; J
大同呆不住了。王西麟把从北京带来的四个喇叭的收音机60块钱卖给一个罪状略轻的“牛鬼蛇神”,穿上最结实的一双破皮靴,准备伺机而逃。逃到哪里去?十几岁当兵归了组织,一想到要当盲流,王西麟心惊肉跳。
& W: A! ]# O( R& w  V4 x  X$ R/ @
+ F) z! x: g3 Q* V5 d3 T从1968年底到1969年底,整整一年,“地富反坏右”们胸前挂着黑牌,一根绳子牵着,从一村跋涉到另一村。天还没亮,大地一片肃杀,方圆几公里只有一列蝼蚁一样的人在冰封的河流上徐行。每到一处,先关进一间小屋,在满屋臭屁味中等待凌辱。批斗时的经典站姿是“喷气式”。一个小时,三个小时,六个小时,汗水吧嗒吧嗒掉在地上,冷不防后面人踢膝盖窝,坏分子一下子趴在地上。
; \8 a8 h- D/ r$ m8 m9 t/ I# w# M) G- \/ o6 l9 @# b
没过多久,跟王西麟一起被揪出的一个人精神失常。王西麟的门牙被打掉,左耳丧失了30%的高频听力。
$ O9 W* Z5 B' g/ z
# E- q: L, s8 w2 P: h" v  \  @* M& ~( Z
长治方舟:千重万重的门
  }, n$ q  G6 L, J! m$ Y( m' P9 m3 [+ t
1970年底,命运的手翻云覆雨,晋东南地区的司令员要跟着大形势搞样板戏。但晋东南歌舞团没一个人会看谱,有人点拨:大同有个能人……司令员手一挥:这个人我们要了!4 s7 R3 C* |4 ^
6 V/ O, z7 E) r2 J, ]3 [
临近年关,雁北文工团去平陆县办学习班的卡车即将出发,连人带行李已经装车完毕。突然有人面无表情地在车下喊:王西麟!下车!1 X# t+ ~  b0 t" T; y. _8 Q, i

; @3 G+ |6 q& L- K7 |王西麟的调令在最后一分钟来了。他被压在一层层的岩石底下,不知道怎样才能透一口气,有人却一句话就把千重万重的门打开。从大同到长治,要坐一天火车、一天汽车。到站时,王西麟蹲在路边失声痛哭。
; y2 R! X# c, h- D# ?  A% H5 n3 o! G& i
王西麟成了样板芭蕾舞剧《白毛女》的乐队指挥。经他一阵点拨,过去发不出声音的乐队很快就吹出响亮的曲子。灰头土脸了7年,王西麟又在人群中找到了跌碎已久的尊严。* T( X2 L3 V$ @
7 v6 f) l5 t+ v% k
1970年前后,一批有音乐才能的“破落子弟飘零户”汇集到长治:国民党行政院院长翁文灏的侄孙,阎锡山大老婆的外孙,各地乐团的下放子弟,能拉提琴、五线谱看得很溜的知青……王西麟是他们的头。
2 P, J- k1 V, P; ?1 Q2 {$ f' C0 y0 U5 e- U# Y7 ^
排练小型歌舞演出,排练样板戏,创作若干后来看是“说假话的音乐”,王西麟忙得不亦乐乎。他又能搞业务了,还能跑到北京、上海去看样板戏,甚至有权把会拉大提琴的“反革命分子”后代调进歌舞团。  c2 k) {+ |' i1 [
  @5 l9 O/ ~0 b0 [" B
丁玲也在长治,崇拜者去看她,带回一张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旧唱片。王西麟已经是“自由民”了,丁玲还是反党分子。听着原本属于丁玲的“贝九”,王西麟心头一阵热一阵冷。  ]0 s0 ^6 p' t) ~- w' Q, j

6 Z1 m/ z8 }% B( u, q7 B3 x很快,团里一位上海姑娘对王西麟表示出明显的好感。但王西麟不想谈婚论嫁,拖拖拉拉三四年,有人来通风报信:王老师,她和别人往大街上去了。王西麟急了,找姑娘谈话,“一说,她马上就过来了。”
, {4 w5 u2 e" j& Z  ~" e
' F* Y/ E8 N# {) `这时中央广播乐团的指挥聂中民介绍王西麟认识了李德伦。李德伦读了王西麟在六七年前创作的《云南音诗》和《第一交响曲》,有意把他调到太原或西安大一些的歌舞团去。  p$ N% F8 t) @! Q! d( @

2 G' a8 k, H6 F" }6 f2 _1972年到1977年,王西麟的档案在西安、太原的文艺团体转了好几圈,没人愿意接收一个“内专分子”。
" l0 R/ V' y  j. A# x' b# i, E1 [. \% R" G9 z1 r0 g7 r+ [
王西麟彻底绝望:“算了算了,哪儿也不去了,不让我搞交响乐就算了,我就在长治当中学教师好了。”2 x, B- X6 o/ v6 i+ t( t
! |5 o4 M. d$ U2 I& O
在心如死灰的38岁,王西麟结婚了。几天后,夫妻俩就开始吵架,丈夫还是想走,妻子却觉得:长治不错,自己已经是舞蹈队的小头目,丈夫在团里也受尊重,何必折腾?
1 k$ m" m; q. z# k0 |/ u- C% a- o
, X- {3 W' n+ m1 E" X1 G“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一人独坐,背着庄子的《逍遥游》,王西麟经常流下又咸又凉的眼泪。
音频应用店铺 音乐发布 中国原创歌词网
回复 支持 反对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快速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小黑屋|手机版|音频应用|歌词网|投稿|中国原创歌词基地 ( 鄂ICP备13005321号-1 )

GMT+8, 2025-8-24 12:25 , Processed in 0.925347 second(s), 9 queries , Redis On.

Powered by Audio app

中国原创歌词网微信: 924177110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