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使鸟人 于 2015-7-19 22:33 编辑
第十九章
马立功在破旧的小街巷里转悠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那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所说的武装部的门楣。那位老人家说,哦!你找武装部啊?好找,你从这个巷子到西头儿,越过两条横着的巷子,再拐进北面的巷子到头儿,右手那间就是了!好认的紧,门口上面有个红五星的就是。马立功谢过了老人家,按着指点的路到头一拐弯儿,到头了,没发现门口有红五星的房子,走过了?没注意?带着不肯定他有原路返回来再次寻找了一遍,依然毫无发现。这么慈祥的老人家,他不会骗人的吧?不像呀?
正在这里琢磨的停当儿,一个十来岁模样的小学生顺着巷子走过来。看来,只好向这位当地的小主人来求助了。马立功侧身拦住了这个小男孩,小弟弟!你能告诉我,你们这里的武装部在那里吗?呶!就是穿着像我这样衣服的!他怕小孩子听不明白,就指了指自己的衣装补充着说。
小男孩怯生生地抬头看着马立功,看着看着就笑了,也许他认为这个解放军叔叔挺和气的,一定不会是坏人吧,便扭身向身后一指,出了街口就是的!
马立功茫然地抬头朝着巷子看看,可是我刚才就是从那边儿过来的呀,怎么就没找到呢?
小男孩看着马立功的模样儿,好奇心大了,要不,解放军叔叔!我领你去吧?
马立功想笑,心理话说,嘿!你看这,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要领着我这么大的一个大人去找门儿。说来真是有点儿新鲜,可现在的确是小人要帮这大人的忙了,领就领吧,只要能找到这里的武装部就行!于是,他问这小男孩,那不会耽误你去上学吗?
小男孩骄傲地挺着小胸脯,摇着头说,我可是每天都第一个到校的!
有了小向导,那就很好找了。没走出三百米,就来到了一个门楣破旧的院落前,小男孩一指院子,就这儿!
马立功俯下身来摸摸小男孩的头说,真是个好孩子!谢谢你,小弟弟!小男孩抬着头看看马立功,清澈的眼神里充满了羡慕,叔叔!我长大了也能当你一样的兵吗?马立功对着他一竖大拇指,肯定能!比我还棒的兵!
小男孩高兴地说着,叔叔再见!一蹦一跳地顺着巷子跑去了。
看着那个可爱的小男孩消失在巷子的尽头,马立功这才回过头来。他开始仔细打量着这座门口,刚才明明从这里经过了两次的,看上去就像个废品收购站的门口似的,也没有看到老大爷说的什么红五星。现在,可得好好地认一认,仔细辨认了很久,这才在屋檐下的水泥横梁上找到了那个已经掉了一角的五星,上面的红漆也已掉落斑驳,看不出什么来。马立功苦笑着摇摇头。 院子里空荡荡的,显得静悄悄。马立功不知所措地怔在了门口内,不知该往哪儿去?不知该找谁?院子还算是挺大的,一排正房又十多间,东西两边都有三四间的厢房。房门不少,可是都在关闭着呢,何况,门上也没有什么门牌更没有什么标示。他不知道自己该去敲哪个房门,哪个窗子?
犹豫了片刻,听到了东侧的一间厢房里有人咳嗽的声音。马立功打定主意向东侧厢房走过来,至少,现在他知道这件房屋里是有人存在的。
马立功在房门口站定,伸出手来在房门上笃笃笃地敲了几下。
里面有人应声,谁呀?进来啊!
马立功小心翼翼地推开门,请问,这是县武装部吗?
屋子内的南墙边儿有一个铁炉子。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男人,正在两腿翘在炉子的边上喝着茶水。看到有陌生人在门口,便迅速将腿收了下来,回应道,这儿是武装部!你是-----
马立功听他说这里是武装部后,才把身子挤进屋里来。他一边朝着那中年男人礼貌的点点头,一边伸出手去,您好!我是成都军区驻藏XXXXX部队的,部队派我到贵县办理一个我部战士的事宜!
那中年人站起身来和马立功握了握手,说着,你好你好!我是武装部的乔寒辉政委!部长和几个参谋陪着部队征兵的干部,下到各个乡镇去征兵家访去了。每年到年底的这个时段,都是征兵工作的忙点,这些你也知道的。我留在家里值班,有什么事儿?你就对我说吧!噢,对了,你喝水,你喝水!说着,把自己手里的茶水杯子递了过来。
马立功忙接过来又放回了身边的桌子上,你好!乔政委,谢谢你我不渴!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背包拿下来放在了椅子上,事情是这样的,贵县有个石河镇对吧?石河镇钱岭村有个叫钱玉的战士在我们部队里当兵,我就是为了这个钱玉的事儿来打搅你们的!
乔政委蹙紧了眉头,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石河镇?叫钱玉的兵?哎呀---,不记得啦!那个镇子钱岭村几乎都是姓钱的人家,太多了,记不住!对了,你说的这个叫钱玉的是哪年入伍的兵哩?
马立功轻声说,九四年入伍的,今年第二年的兵!
九四年的兵?乔政委用手捋捋下巴,似乎还是没有从记忆中找寻到这个叫钱玉的人的影子来。他边摇头边皱眉,突然说道,哎呀,你看这---,说了半天话了,还没不知道你的贵姓呢?
免贵,我姓马,马立功!是钱玉他们的连队排长!
乔政委很客气地嗯哈了一句,马排长!你说的这个钱玉,他在部队上烦什么错误啦?
马立功一头的雾水,愣住了,惊诧地眨巴着眼睛,没有哇?犯错误?没有人说他放错误了呀!
这回轮到乔寒辉乔政委糊涂了,他不解地看着马立功说,没犯错!不可能吧?部队上的事儿,我清楚得很呢,我也在部队上待过二十几年哩!立了功受了奖,顶多给家乡父母寄一张立功喜报什么的,我们敲锣打鼓送到人家军人家属手里去!只有在部队上犯了很大错误的战士,部队才会派人找会原籍来的,对吧?马同志!
马立功这才听明白了乔政委曲解了自己的来意,连忙说,乔政委!你讲得那些理儿基本上都是事实。可是,这回不一样,钱玉同志他是一个好兵!十分优秀的士兵!
乔政委更是迷惑了,马排长!既然他是个很好的兵,那你来我们这儿的意思是-------?他顿住不问下去了。
马立功轻轻地摘下了军帽,说,他---牺牲了!
牺牲了?乔寒辉乔政委一怔,眼睛瞪大了许多,他死啦?你是说他死了?他是怎么死的呢?
马立功依着桌子坐在了椅子上,慢慢地把巡逻遇到强寒暴风雪的事叙述了一遍,把烈士的英勇说给他的家乡人,就像是在将给所有人听的一个英雄的悲壮!
乔政委听完后,锁着眉头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断重复着,这死了人!可是件很麻烦,也很不好办的事儿呢?他沉默了一会儿,对马立功说,马同志!你看这样行不行?部长他们今天晚上回来,咱们一块儿商量一下,再派人联系县民政局的,三方出人一起去钱岭这个战士的家里一趟,把这事儿给解决一下子!白天你现在咱们部里找个暖和的房间,好好休息一下,我先找人给你弄点儿吃的!你看可行?
马立功只好点头,说着谢谢乔政委!不过要尽量快点儿,我们要尽快返回部队去! 顺着那条进谷的黄土小路,弯来绕去的走了十多里,才从一个黄土洼里找到了一个不足百十来户的小村子。
走到村口时,天色已近黄昏。偶尔会遇到一两个庄稼人,赶着牛挎着筐擦肩而过,很好奇地看马立功他们一眼。远远望去,村落里的上空已经飘起了缕缕炊烟。除了马立功外,随行的还有武装部的张参谋和民政局里的一个干事小唐。他们俩人倒是有说有笑的,唯有马立功觉得越是走进村庄越是觉得心里空虚,有种无形的恐惧和压力向自己挤压过来。
几支归巢的乌鸦哇哇地叫着,掠过黄土梁飞向梁的那边儿。那叫声惊地马立功脊背一直发凉。
终于,进村了。
张参谋问了问路人,知不知道一个叫钱玉的家住在村子的什么地方?问得那个村民一个愣怔,他旁边的一个妇人说,是不是找钱正忠家哩?他家里当兵的那个四娃子叫小玉儿!要是找他们家?瞧那儿,说着指着不远处的一座院子,他家院子边上有一棵大桃树。 钱大叔正在院子当中,用荆条编制着一个筐篓,这是农庄人家不可缺少的物件儿。听到有人从西边的院角走来,便直腰站起身来。
王参谋连忙招呼,大叔!你好啊!你儿子的部队上的人来看你们来啦!说着,指着身后的马立功,这是你儿子部队的排长!
老人家不知所措,看到马立功伸出了手来,慌忙地把满是硬茧的双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颤抖着抓住了马立功的手。
马立功轻声叫着,大叔!你好啊?家里都好吧?
钱大叔笑得满脸的皱纹更加深厚了,嘴里忙不迭地应着,好好!都好着哩!转头朝着无厘头嚷嚷,我说他娘!他娘----,哪儿去了?
屋里头有人应了声。钱大妈走出屋来,不高的个子更显得淳朴善良,嘴里叨叨着,我洗地瓜呢!你嚷什么嚷?
都来客人了!你死在屋里也不出来打个照面,像什么话嘛?钱大叔很是不悦地埋怨着老伴儿。转身讪笑着,农村里的,没出过远门也没见过什么世面,闹笑话了!
钱大妈出来就看到了三个陌生人在院子里,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就只是笑着往屋里让,都进屋里吧!外边多冷哩!
钱大叔边往屋里让着三人,边对老伴儿说,这是玉儿他们部队的首长!来看看咱们的,知道了吧?
一听说是儿子部队上来的领导,钱大妈更是笑得眼睛眯了起来,知道,知道!首长啊!快进屋里去,快进屋里去吧!
钱大叔假装一瞪眼,知道知道!,你知道个屁呀?来客人了,还把这些破烂儿地瓜摆着一屋地?收拾了啊!赶快去烧几个菜去啊!
钱大妈乐得一边应承着一边给原来的客人沏着茶水,你们先喝水!啊,你看看这家里,破破烂烂都不像个家呢,让外人笑话了。倒好了茶水便用篓子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拎出去了。
钱大叔连着翻了两三个抽屉,才摸出两盒公主牌的香烟来,那是三女儿回娘家来带给他的,一直放在抽屉里。大叔说它抽起来很绵软,没有旱烟叶抽起来来劲儿。
马立功赶忙从自己的衣兜里掏出香烟来,双手捧过去了一支,大叔!我这儿有!你也尝尝这个吧?
钱大叔推让了半天,还是接了过去。然后,就坐在桌边儿的一角,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透过头顶上橘黄色的灯光,马立功看到了老人家鬓角处的善良的银丝,额头上刀刻一般的皱纹,这些都是沧桑岁月的雕琢。这些人民就是中国军人的最朴实、最忠贞的坚强后盾,最善良的军人的父母亲人啊!
马立功忽然觉得一阵无言的恐惧从四围聚拢过来,紧紧笼罩着全身。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着样年迈的老人,怎么去张开要撒谎的嘴巴,他真的不忍心也不能够把事实和噩耗,讲诉给这慈爱如神的父亲。于是,从心底里升腾的恐惧变成了惊慌的心跳,为了掩饰,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墙壁上,那里有一个不很大的老式镜框,里面压满了许多照片。
马立功站起身来,蓦然之间他很想看看钱玉小时候的照片,也许这里就有。
钱大叔看着讪笑,都是些老相片了!
马立功轻轻地问,大叔!怎么没有钱玉小时候的照片吗?
钱大叔站起来,有!是他上中学时候的。看看,就是这个!他那粗糙的大手指着姨丈火影中的人像说,唉!都两年了,不知道这孩子现在变成啥样子了?离咱这儿好几千里地,想去看看也不成!老百姓走不开啊,不是忙地里就是忙家里?
顺着钱大叔的指点,马立功看到了中学时候的钱玉。那时候的钱玉,头发比现在的长一些,可眼睛里表现出的机灵劲儿一点儿都没变,调皮里透着机智。马立功定定地凝视着照片里钱玉的影子。
钱大叔将烟头丢在屋地上,又补了一脚,说道,还有两张单人照!是彩色的,是在当兵走之前照的,让他的对象给拿走了!
他还有女朋友?马立功更是心里一惊。其实,哪个战士有没有女朋友?也不会像在大街上卖东西一样遍大姐街吆喝的。除非是来了情书信件,被战友们识破了,要不就是女朋友长得赛过张曼玉、林青霞,自己拿出来炫耀的。
正巧赶上钱大妈进来,她冲着大叔说,你别愣着啦?赶紧把桌子搬过来,擦干净了,我先炒两个,你们先喝着,后面的就赶上了!马立功的问话也正好被她听见,钱大妈便一手拿着勺子说了起来,你不知道?玉儿的对象是马家梁的,就是梁那边儿十来里地儿的村子,他俩人是初中的同学,那闺女人儿可好啦!时不长的来家里看看我们。要不是家里紧孩子多,就准备着等玉儿从部队回来,就把她娶过门儿来哩!
钱大叔搬着个大圆的饭桌子进了屋来,边支桌子边埋怨老伴儿,你瞎叨叨个啥?也不怕外人笑话?菜都炒焦糊了,还在这儿陈芝麻烂谷子的瞎叨叨!说着,对着三人笑笑,女人家!你们别听她瞎说,快!洗洗手吧,咱们吃着说话!
钱大妈一点儿也不生气,嘴里说着可不就是这事儿,仍旧笑着去院边儿的厨房了。 门上棉布帘子掀起了一边来,进来两个个头不高但很结实的汉子。钱大叔站起来指着马立功,对着刚进来的俩人说,这是玉儿他们部队的领导,来看看咱们!那俩位是县里头的领导!转手指着刚进门的俩人给马立功他们介绍说,这是我的大儿子钱军和二儿子钱民!都成家了,住的离我这儿不远!
俩人都过来和马立功他们握了手,朴实的笑笑,围着桌子坐下了。
乡村里比不得城里市里,也没有什么山珍海味。但是,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里,饭桌上还是有荤有素的摆满了十来个菜盘子,可以看得出,这是庄户人家最讲究的待客了。而菜肴的烹调制作也是尽显了钱大妈最好的手艺,还有一个年轻的妇人一起帮着忙活。钱大妈每端上一个菜来,嘴里总是谦虚地说着,这菜炒的不一定合味儿,你们担待点儿,将就着吃,农村里庄稼人手拙,做不出什么好吃的来。
高粱酒提到桌上来,马立功看着就心里就有些害怕。连忙伸手阻拦着拿了下去,又被淳朴的钱大叔抓了上来,嘴里还直嚷嚷着,那可不行,那可不行!到家了不喝点儿酒可不行!这是咱乡村人几百年来的规矩,远来的客人不拿出酒来招待是要遭村里人耻笑的。不能多喝就少喝点儿,反正在咱家里,是不?
钱军和钱民也在极力地把酒瓶抢到手里,而武装部的王参谋、民政局的小李两个人,居然像是在看热闹一般,一言不发地在边上瞧着。也许,在他们看来,只有菜没有酒就不能算是真正的吃饭的,何况,现在这社会里哪儿不是如此呢?
马立功为自己的孤注一掷分外担忧,大叔! 你听我说,这大妈做的饭菜,我可以多吃,吃得撑着都行!这酒呢?可真是不能喝!部队有规定的,军人外出不能喝酒的,还有,我真是喝不了酒的!
你看你看,这又不是在部队上,到咱家里了不是?喝不了个多就少喝一点儿嘛!意思一下也行,要不,你就是嫌大叔我的酒不好?不把我当家里人了!
马立功实在是无话可说了,是是是!大叔说的对,咱们是在家里,是家里人,来到你这儿就跟回到我自己家里一模一样的!
这就对了嘛!那就喝,随便点儿,少喝点儿也得喝!钱大叔像是胜利了一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桌子对面的钱军钱民已经把桌子上的酒杯,全部斟的满满的,要流出来的样子。
在钱大叔的招呼下,几个人的酒杯举了起来。马立功看到了这个阵势,心里慌得更厉害了。他怕这酒喝下去,话就会多了,话一多,万一哪句话不留神儿给嘟噜出去,那将会是什么结果,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这事。一杯酒喝下去,一股子热辣辣的酒火顺着咽喉一溜烟儿的烧进了肚腹里。
好烈啊!马立功心里暗叫不好。这种红高粱酒,是当地的红高粱酿制的,酒精度一般都在五六十度,一般的人是享受不了这个滋味的。而在当地,人们却是非常喜爱喝这种高醇度的烈酒的。
一会过去,几杯酒已经下了肚。王参谋的脸色已经很是红润了,他是嗜酒但酒量不是很大,原先在县里喝的大都是较低酒精度的,现在被这高浓度的烈酒一烧,很快就露出了家底儿。不时地用手在红扑扑的脸上干抹一把,说话也有些反复啰嗦了。
马立功心里更是着急。自己生来就是喝酒不上脸的人,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是天生的皮厚,即使醉倒了,脸色也是不变的。他是担心王参谋和小李两个人,彼此还不太熟识,怕他们酒多了嘴上把不住门儿,坏了自己的大事儿!
钱军站起来,拿着酒瓶子对着马立功说,马小弟真是海量!这么烈的酒还是脸部红心不跳的,原来是在客气,说推脱的话哩!
马立功抢先一把把酒杯子攥在了手里,不,不是!我是真的喝不了酒的,再喝非得躺倒在这桌子底下去!你看看,我这舌头都快绕不过弯儿来了!
那边的钱民和王参谋、小李他们俩人杯碰杯,盏对盏的干上了。
马立功心里着急,但不敢在脸上表现出来。他怕王参谋和小李喝多,但又不知道俩人的酒量到底有多大,更是不好直接劝别人不喝,只好时不时地在自己大腿上扭一下,让疼痛提醒着自己千万别多喝,千万别多说话,千万别信口开河!
怕别人提及部队里的事情,马立功就不时地问问钱大叔一些家里地里的事物,钱大叔总是很兴奋地给马立功仔细的讲解,然后哈哈地笑,马立功也跟着笑。
一个小时不到,一瓶红高粱酒就瓶底朝天了,另一瓶也下去了一大半儿。王参谋的脸色红如猪肝,两只眼睑也有些朦胧下垂着,说话的舌头都大了一圈儿,出口的话语也渐渐信马由缰了。
马立功赶忙瞅准机会,说别光喝酒啊,让大妈给咱们上饭吧?好想尝尝大妈做的家常饭!说着把酒瓶子从桌面上提了下去。
钱大叔又劝了几句,看着马立功态度坚决着,知道他不再喝酒了,就招呼着钱大妈赶紧上饭上馒头!
就在这个空当儿里,钱民趁机会凑过脸来,马小弟啊!我那三兄弟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呢?
钱大叔一挥手,去去去!人家部队上哪能跟咱家里一样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让他回来的,对不?
坐在马立功对面的王参谋听了钱大叔的话,嗯哈了一声,指划着手,迷迷瞪瞪地接过话说,大---大叔,说得有理!有理----是----是----有理,不过啊,你,你,你老人家也别太难过啊,二十年后,他,他,他------,你儿子他----他又是一条好汉子---,不是?
坐在他身边的小李,虽说也喝了不少的酒,但还算是清醒一些,伸手就在王参谋的腰里拧了一下,王参谋!你胡说八道个啥呀?喝多啦?
王参谋偏了偏头,你扭----扭我干嘛?我喝多了?放你的屁!我才喝了一点儿,一点点儿,早着呢!他说的,马----马排长说的,钱玉他-----他死了嘛!是---是不是啊----马---马----排长!
在这个屋子里,这无疑就是一个突然炸响的晴天霹雳!
所有的眼光都一下子凝注在了马立功的身上。
钱大妈正双手捧着一大盘子的馒头进了门来,听了王参谋的话,叮当一声失了手,盘子碎在了地上,一盘子的馒头在地面上滚得到处都是。她一步抢在了桌前,瞪着眼结结巴巴地说着,你们---你们----你们说啥?玉儿----玉儿他,他,他死啦?
钱军、钱民霍地转过脸来,鬓角旁的血管陡然崩气像爬行的蚯蚓。他们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两眼紧紧地盯着惊愣的马立功!
钱大叔也只是叫了一声,马排长!便也说不出话来!
瞬间,所有的血液一下子都冲上了头顶!马立功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耳朵里嗡嗡地响成了一片。脑袋里轰地一声爆炸,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想逃出这个屋子,逃到没有任何人的地方去!可是手脚像是全部失去了知觉似的,动也动不了,只有怔怔地愣着!
空气陡然凝结了,屋子里异样地可怕!
王参谋也是听到了盘子落地的清脆声音,才略有惊醒,自己说了些什么?怎么大家都成了这个样子?
这样的沉默了一会儿。钱大叔才缓缓地翕动着嘴唇,看着马立功说,大侄子!有什么事儿,你就直说了吧?咱乡下人家没有太多的零七八碎儿?
马立功涌出了泪水,淌流了一脸,哽咽着喉头,大叔!大妈!我对不起你们,我不是有意要骗你们-----,我们部队对不起你们全家!钱玉他----他----他真的牺牲了!他----
钱大妈愣怔了片刻,才知道这部队的首长为啥到自己家来了?才知道儿子是真的已经死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她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屋地上,呼天抢地地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立刻就惊扰了隔住不远的街坊四邻,几个邻居的妇女进来把钱大妈搀扶出去,好像是去邻居家里了。 那一夜。六个男人围着没有收拾的饭桌子,几乎坐到了天亮。
钱大叔本来说,人都已经不在了就别去部队上了。可是,马立功说还是去看看他吧,也让孩子在路上走的安心一点儿!钱大叔这才去大儿子家里拿了一点儿钱,跟着马立功他们上了路。
临行的时候,钱大妈没在家。她昨晚住在邻居家有个妇人陪着宽慰,说是稍微好了一些。马立功未敢跟钱大妈去告别,心里装满了愧疚,沉重的很!
在县城里的长途汽车站边上,有个很大的商店。在上车前,钱大叔非要自己掏钱买几条家乡产的祝尔康牌的香烟,给儿子的战友们带上!
马立功说了半天,也没有拦住这位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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