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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词创作] 音乐史事件与历史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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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969084 发表于 2015-7-14 11:53:4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音乐史学中的“可能性叙事”探讨并以马肖的《圣母弥撒》为例

  一、历史叙事的“可能性”特质

  唐刘子玄《史通》有言:“夫史之称美者,以叙事为先。”(《内篇-叙事》)如果同意“历史学家的全部目的都是描述、叙述”,那么“历史记事是一种叙述,因为历史学家始终把自己关注的事情作为一个演变过程加以观察。”历史叙事是历史学最古老的任务和最基本的构成维度,也是历史学家相对于其他人文学科学者较为独特的研究手段,在一定程度上是使历史学研究脱离单纯的考据、分析与纯理性的思辨和逻辑,成为具有强烈主观感受和生动描绘场景的“作品”的重要工具。同时,历史学的元理论思考(历史哲学)告诉历史学家,主观性因素是历史研究中无法驱除与摆脱的另一重要维度。这是因为,历史学进行学术研究的基本素材——史料,并非对历史现象的绝对客观与准确地反映,而是渗透了不同时空环境和文化语境中的个体具有强烈主观性色彩的记录与见解;历史研究必须立足并忠实于经过筛选、识别的可信的史料(这是历史学作为人文学科区别于文学艺术的基本条件),但历史学家在运用和分析史料的同时,应该意识到其背后的、根植于特定历史语境的主观性因素及其成因(也可以说,历史家拣选史料的过程,其实并非为了获得绝对客观或精准的过去的事件的信息,而是为了获取尽可能确切地——无论是细节还是整体——反映了记录过去事件的个体的主观感受和内心想法的素材,并在历史研究中将这种主观性客体化了),并通过对这种“编年史素材”的加工和整理,凝结成具有自身主观色彩的历史叙事,从而彰显历史研究中的个性因素(当然任何历史学家的个人好恶背后都有其时代、阶级、文化属性所赋予的共性)。

  由此,历史叙事的基本特质,其实并非对于编年史素材的绝对客观的回忆与记录,而是通过对于这些编年史素材的记录者的内心状态的理解与把握,在自身历史观念(无论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的指引下,去重构基于这些素材的叙事文本。在此意义上,历史叙事是一种对已经过去的特定时空环境和文化语境中人的生存状态的可能性的探究,而这种生存状态的方式千差万别,体现在政治、经济、军事、社会、艺术等各个层面,由此也构成了历史学中的各个分支。在这一体系下,艺术史以特定艺术形式的风格嬗变为主要线索,以不同历史风格下的代表性艺术品的形式特征及其创造者的内心状态为佐证,以这些作品在特定历史环境中的接受与互动为背景,同样进行着以可能性探求为目的的学理作业(包括确定真实可信的文本或图像、运用特定风格语境中的形式原则对作品进行分析、结合历史文献佐证其中所包含的典型风格等等),最终,仍然创造着某种凝结着主观意识的叙事性文本。

  事实上,基于可能性的经典叙事文本在当代历史学著作中并不鲜见。美国汉学家史景迁(Jonathan Spence,1936-)的众多雅俗共赏的历史著作向以基于大量原始史料的生动叙事著称,绵密的考证和技术性分析被栩栩如生的故事所淹没,而看似没有任何高深理论的叙事文本中,却包含着革命性的历史观念和深厚的人文关怀。在史景迁于1978年发表的有关清代前期一系列小人物的遭际的著作《王氏之死》中,这种叙事方式被发展到了极致。历史家构建了一个虚构的或者毫无编年史意义的乡村妇女王氏,在叙述起临死前的梦境时,我们读到如此文字:

  “在世上,现在是冬天,但这里很温暖。冬天,绿色的湖水上,莲花盛开,花香飘向风中的她,有人试着去采,但当船接近时,莲花就飘走了。她看到冬天的山上开满了花,房间亮得耀眼,一条白色的石头路通向大门,红色的花瓣散落在白石上,一枝开花的树枝伸入窗户。

  树枝伸向桌子上,叶子稀疏零落,花苞却绵密地挤在一起。花还没有开,像蝴蝶的翅膀,一只淋湿蝴蝶的翅膀,沾满了水气而垂下来,支撑花苞的根茎细如发丝。

  她可以看到自己是多么的漂亮,脸上的皱纹消失了,手像女孩一样滑润,不因劳作而粗糙。眉毛黑黑的,像轮新月。牙齿洁白,整齐无暇。她试着微笑,皓齿刚好露出,她检视着唇角和眼角。

  睡觉的地方,铺着像棕榈叶一样厚的毛皮,又长又软,棉被塞满了碎碎的棉花和香粉,室内充满了香味。男的很英俊,但看起来病恹恹的,脸上都是泪水。她抚摩他的太阳穴,掸掉他衣服上的灰尘,擦掉他眼睛里的泪水。她可以感觉到他身上受鞭打的鞭痕,而用手指轻轻地按摩着。

  她解开他外袍的带子,把手伸进去。她用双手轻轻地按摩,但他痛得不能动弹。他胸部长了一个瘤,跟碗一样大,像从树根长出的节瘤一样,她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金属镯,压在瘤上,肉从手镯外环隆起,但是瘤的中央部分从手镯中间凸起来,她从袍子里拿出一把利刀,沿着手镯边轻轻地切着。污血喷到床上和垫子上,她从口里取出一颗红色药丸,塞入伤口中,在塞入的同时,伤口慢慢愈合。

  她累了,肢体感到娇弱沉重,双腿好像没有力量的屈张。但是美丽的女性仰慕她,她们聚集在她身边,额头上绑着红丝带,紫色的袍子上系着绿带。背上背着弓和箭筒,她们一直在外面打猎。

  她经过一扇扇门,一路来到院子里。树高得可以碰到房子的红色屋檐,院子里到处都是花。树的种子在微风中飘落,松弛的绳索吊着一个秋千。她们帮她爬上去,她直直地站在上面,伸出双手抓住绳子。她穿着一件短袖衣服,双臂闪亮,秋千的绳索从云端垂下,她的黑发蜷曲在脖子上,她用明亮的双臂向上伸展,像燕子般轻轻荡入云端。……”

  这究竟是小说,还是历史?如果要从编年史素材的角度去求证这一人物及其梦境的实证价值,恐怕只能缘木求鱼;但如果从历史哲学的视角理解历史家构建这一文本的方式与立意,那么这个梦境却是不折不扣的、基于编年史素材的可能性的叙事文本,其形而上意义自不待言。史景迁通过他独特的历史观念和对史料——在此主要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的细心阅读和巧妙取舍(在以上所引这段八百余字的描述中竟有十三条注释,涉及到历史家建构这一文本的几乎所有细节),塑造出了与他所景仰的司马迁具有相同精神高度的历史叙事——如果我们以实证性的尺度去评断《史记》中的许多优美动人的历史场景,恐怕也会成为疑古之健将而至于历史虚无主义了。

  音乐史学是以历史学为方法论基础和观念结构,以音乐艺术和音乐文化现象为研究对象的人文学科。以历史的方法观察和描述音乐现象,是音乐史学存在并区别于音乐学内部其他分支学科的重要前提。历史学的观念与方法对于包含音乐史学在内的各个艺术史学科都具有重要的理论意义,音乐史学者有必要在其学术研究和音乐学写作中,有意识地运用历史学的学科范式,实现历史和音乐的有机融合。当然,以风格-作品-作家为核心对象的音乐史,也和文学史、美术史等其他艺术史分支一样,运用自身特定的形式语言和风格范畴进行写作,在这一过程中,音乐史中的“历史事件”(或称为“音乐史事件”)的存在及其本质往往被忽略,这也导致了音乐史的历史学属性相对于音乐学内其他分科显得模糊而含混;如果没有“历史事件”这一范畴的存在,音乐史也就无法取得历史学分支的地位,围绕音乐作品及风格开展的“历史叙事”便无从着手,因而,我们先从历史事件及“音乐史事件”的本质与构成进行辩证。

  二、作为历史事件的艺术作品和音乐作品

  历史由事件构成,历史事件(单个和系列的)是历史叙事所关注的基本对象。但历史事件从本质而言有别于日常生活中(尚未进入历史语境中)的事件,因为历史学是渗透着主观感受和现实特性的学科——即便它研究的对象是在时间维度上的“过去”的事件;我们也不能不承认历史学作为一种方法论其实是有着极强的主观性和思辨性的理论,虽然在这一方法论前提下,我们的每一个结论都要求某种“史料”的支撑(这其实是在时间维度上具有“过去”的性质的事实与感觉的记录),但离开了历史学家——不论是史料的记录者还是分析者,历史学就成为了“编年史”,“就不再是一种精神活动而只是一种事物,只是一种声音与其他符号的复合物了”。即使是最重视实证主义和史料的历史学家,也不能忽视作为历史学对象的历史事件和“编年史”性质的素材之间是有着本质区别的;而历史学家们在进行叙事时,无论有意还是无意,无论在理论上还是在实际操作中,都进行着这样一种用某种主观意识结合编年史素材,构建观念性实体的活动。

  总之,“历史不可能在我们对它的意识之外存在,写作的历史本身就是历史事实”,从历史哲学的角度看,只有当具有“当代性”的主体被带入到对于编年史的批判和判断中时,具有本体性的历史对象才得以产生。历史学家的活动和别的精神活动并无二致:“文献与批判,即生活与思想才是真正的史料——就是说它们是历史综合的两种因素;……它们就是历史本身的部分,它们就在综合之中,它们是综合的组成部分并被它所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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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5-7-14 11:54:07 | 显示全部楼层
 因而,符合历史哲学的本体性的历史对象,必须具有两方面的要素,“一方面是在时间中的各种事件,而另一方面是在人们心灵中的回忆”,而这两种要素“在历史中必然是相结合在一起的,在这种意义上则转瞬即逝的各种事件的单纯序列就不能包含有那种一旦缺少了它,历史就无权被称之为历史的东西了”。所谓“它”者,便是我们用以编辑各种事件并使其成为某种有生命力的历史存在物的观念结构及其手段。我们从过去的各种事件中与其是要寻找到它们本来的单纯序列,倒不说是想要获得对我们自身的判断有意义的自为的整体:“无数的事件会显现为混乱的、暂时的,但它们全都聚合入一种极为强大的统一体,一种绝对,它就是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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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对于宏观历史学,艺术史是更能够说明历史学的这种观念特性以及历史对象的二重性——即客观性和主观性——的学科。既然,从现实的角度来看,艺术品的“内容”在最一般意义上是对我们的精神世界、内心感受以及对于现实事件按照特定形式进行的浓缩和概括,那么存在于时间维度中的具有“过去”特性的艺术品就没有理由不是对那些转瞬即逝的各种事件(也就是历史学中其他学科关注的对象)的反映,尽管这种反映往往是极为抽象或曲折的,并往往跟艺术品的表现形式——这是艺术史研究的特殊对象——交织在一起;至于艺术品对于普遍的“人性”的反映虽然曾被怀疑,但我们发现艺术品中往往蕴含着具有共时性的人类的感受(尤其是对艺术品所处文化背景有了较深入地了解之后),并且以此连接起了作为艺术品的创造者的过去的人和作为艺术品的接收者的现在的人。艺术史的特殊之处还在于,我们要面对的历史事件往往是审美活动的对象,而史学观念与方法的加入使这种审美活动具有了自身的特性,“还必须在简单的再造(即:一般意义上的审美活动)之后,接着有一种新的意匠经营。这就要另产生一种表现品,再造的表现品,即历史的描写,叙述和表现。……在再造之后,再用历史的方式去表现它。”艺术史的历史学属性和审美活动的结合,使审美要素具有了史料和史学观念的性质,并且由于历史学和美学观念形态的不同,这种史料和史观的应用事实上以艺术史学家替代了通常意义的审美主体,并加入了历史学其他学科的理论与材料,进而成为以艺术品及其相关元素为主题或事件的历史叙事。% s( n8 r: N4 ^; w) A5 q

/ b; G4 n: m  _# G  就视觉艺术而言,虽然艺术品本身的存在形式并非艺术史中的历史事件,但仍然凝结了构成这一历史事件的呈现形式的感觉要素;而对于特定的音乐作品而言,现存的乐谱既非其历史存在形式,现在之演绎也并不是对于这种形式的再现。如果说在对视觉艺术进行现实审美的过程和从艺术史角度观照历史事件之间还存在直接的同构性,那么在音乐作品中这种同构性是不存在的。音乐史的特殊性在于作为历史事件的音乐作品呈现形态具有间接性——现实音响本身和在过去的时间维度中作为编年史出现的音响之间没有任何同构性,这在某种程度上导致音乐史观念结构中的音乐音响具有了抽象的、绝对的本体意义;同时,这种音乐音响也是一切历史学意义上对于音乐史事件的塑造和重构的终极目的。尽管由于音乐形式自身的特殊性,历史学家只能对这种音响的镜像形式——乐谱——而不是音响本身进行体验。& p9 A, O8 C1 ]6 K' ~" d$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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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音乐史观念中的作品——由客观史料和主观判断综合而成的具有自为性的历史事件,依然符合历史哲学-艺术史哲学的这一基本原则,即:这样的历史事件是由对若干素材的判断、归纳与综合构成的(并且,由于音乐形式规律的某种特殊性和艺术品载体的不确定性,自身形式抽象而封闭的音乐史事件所包含的外延性素材的类型、数量、属性比自身形式具象而开放的美术史和文学史要复杂、模糊和庞大得多),在这一过程中,音乐史学家(在本质上是历史学家和艺术史学家)的主体性与客观对象的经验融合最终归结于某种感性的形式,并渗透在音乐史的叙事文本之中。- M# U# d! K1 L

. ]+ h% H0 C' g. T6 {. ~, }+ i8 b  三、音乐史事件举例——纪尧姆-德-马肖的《圣母弥撒》: y& v8 h6 d  b5 s5 i! d! B! f6 ?: ]

, V' i3 C3 X9 j7 E8 K  在此,我们以在西方音乐史上具有里程碑式意义的一部作品——14世纪法国诗人-音乐家纪尧姆-德-马肖(Guillaume de Machaut,1300-1377)的《圣母弥撒》(Messe de Nostre Dame)为音乐史事件和音乐史叙事的例证。之所以选择这一作品的历史存在方式为音乐史事件的例证,并以其音乐语言、风格和音乐文化信息为音乐史叙事的编年史素材,在于其在特定时空语境中文本与文化两方面的典型性与代表性。$ v) o+ B  F4 B( ^' ~# i+ O

) _1 D' ]/ R) W8 @2 Y+ T; o' p  就音乐语言和音乐体裁的发展过程而言,《圣母弥撒》提供了最为明确和最为集中的音乐史例证,完全可以构建起艺术史意义上的“风格叙事”。就作品的艺术创造性和个人表现力而言,《圣母弥撒》代表了14世纪法国音乐的新特征,而这种建立在技术语言的革新基础之上的音乐音响形式已经具备了在宏观艺术史和文化史前提下被以感性的方式接受和理解的可能性,并最终归结为某种时代精神的体现,这实际上意味着西方音乐作品的认识途径向现代意义转化的一个重要步骤,这对于中世纪晚期之前的音乐作品是不可想象的。虽然音乐形式以及由此所造成的音响感受与其所处的时代环境和文化属性的联系是一直存在的,然而在《圣母弥撒》之前,我们很难从单个的完整的音乐作品中去寻求这种联系及其直观的表现方式:中世纪的教会音乐总是以一种“合力”而非某一特定的作品昭示出其特有的精神特性,至于要从这种集体背后寻找个人的因素更是毫无意义的徒劳之举。但是,在《圣母弥撒》中,我们发现能够通过这一部作品的音乐形式去感知与其相关联的时代精神,就如同我们从帕莱斯特里纳的《马切罗教皇弥撒》、巴赫的《B小调弥撒》和贝多芬的《庄严弥撒》中感受到的一样。在这一意义上,《圣母弥撒》为我们理解其所包含的时代性的审美对象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完整的形式和极为丰富的素材;同时,在这一理解的语境中,《圣母弥撒》的结构特征和风格特征也比较容易地获得了审美意义。3 `5 K0 F) O& u: K# g9 }

: H6 V4 u0 O0 b* r! e& ?  但在音乐风格之外,《圣母弥撒》还与大量间接的音乐文化史信息发生着关联,它们丰富了我们对于作品的认识,也使我们对作品所处的时代有了较为直观的感受,使《圣母弥撒》所处的语境不再限于音乐形式和艺术风格的前后背景,而是和宏观历史中的各种要素发生了关系,成为特定时空背景下人类生活的印记。通过对《圣母弥撒》的文化要素的研究,我们可以发现,社会生活史中最一般的新动向以及由它决定的重大历史事件是如何直接和间接地影响着生活在这样的历史环境中的人们的现实境遇与精神需求,最终反映在了《圣母弥撒》的情感内涵和存在方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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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1 @( p& l3 h  如果这些文化史意义上的编年史素材可以和对作品的风格叙事相融合,便可以构筑起更为生动而丰富的音乐史叙事文本,既包含着艺术作品的形式所赋予的特殊的感性因素,也体现了作品在特定语境中所呈现的特殊状态,并且在二者的交融中展现某种普遍的人性。这种叙事是否是可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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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圣母弥撒》与可能性音乐史叙事+ V- r- @6 U9 j% q  _  N

+ [( q1 }/ V& m, q' L% h4 X+ l  然而,除去《圣母弥撒》的乐谱之外,马肖本人和他的同时代人没有留下和《圣母弥撒》这一作品的文化要素有关的任何直接史料,这给我们的研究方法带来很大的困难,我们无法以实证性的方法去寻找能证实作品在特定时空环境中存在并呈现其状态的编年史素材。显然,如果我们固著于“实证性”的视野,《圣母弥撒》只能是一个“音乐风格史”事件,围绕这一事件进行的叙事,也只能是一种艺术史研究所特有的“风格叙事”。! ~* j7 o, G; u. K0 [# w.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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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不得不将对编年史素材的搜求范围扩大:由具体音乐作品扩大为作品所依循的宗教仪式以及作品所产生的更为宏大的历史背景、还有作品的创造者在当时可能具有的内心活动,并由此推断和诠释关于《圣母弥撒》的创作动机、情感内涵、表演环境和演绎形式的具体状态;然而我们对于这些信息的处理仍然是以音乐作品为核心的:作为音乐史研究的对象,我们关注这些音乐形式之外的信息和音乐形式之间具有的技术性关联,同时更加注重这些文化要素和音乐形式有机融合、共同塑造的具有独立自为性的音乐作品的呈现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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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我们对于音乐作品的文化因素的理解发生了某种变化,即从对确定性的证实变为对可能性的探索,从寻找与作品具有明确关联的信息到那些会对我们理解作品发生作用的相关信息。事实上,我们对《圣母弥撒》的文化研究在很大程度上揭示了这样一种可能性,即:通过对和作品相关的作曲家生平资料、同时期的其他创作、地理环境、经济因素的分析,来使作品获得某种“现实性”,仿佛我们面对的是一幅生动的具象的图景。这种现实性使我们再一次超越了价值评断,而试图以一种感性的方式,将结合了音乐形式的文化因素经验化,并直接地面对《圣母弥撒》的创造者的精神世界,通过作品,实现我们与他的连通。当然,这一过程是十分微妙而复杂的,它只是对于某种可能性的尝试性揭示,而不是对作品的理解的最终结果,而它的可行性以及在音乐史观念形态中的合理性有赖于对历史学这一学科本质属性的更为深入地思考以及对《圣母弥撒》在这一观念结构中的属性的辩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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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5-7-14 11:5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正是《圣母弥撒》在音乐形式上具有的许多近乎孤立的“里程碑”的性质,使我们对于其文本的“内在本质”的理解得以异常集中地与若干时代性的重要因素相联系——我们对于《圣母弥撒》的艺术特色所具有的时代精神的理解正是建立在这样一种可能性的基础上,“从完整作品的实体转向过去作曲家一度面临的各种可能性,从现存的形式转向它的起源,从具体的文本转向隐蔽的心理状态或下意识的性情”。在对《圣母弥撒》音乐形式进行理解时,当我们将技术分析所获得的结果作为通向风格比较的证据,并进一步视作审美认知的途径时,我们不可避免地触及到“时代精神及其外化”的问题,这使文本研究本身在艺术史的方法论前提下从实证性的观察推进到可能性的探索。我们发现,只有当我们作为将“史料性”的文本研究的素材经验化后的认识主体对《圣母弥撒》这一存在于特定艺术史语境中的对象性客体进行历史性感受时,这种可能性才能在艺术史的观念结构中得以实现——即:我们对于《圣母弥撒》音乐形式的艺术特色所具有的和哥特式建筑的直观联觉关系以及它们共同反映的时代精神的体认才具有艺术史意义上的确定性与可行性,我们的认识作为历史学的观念结构中的结论才符合历史哲学的认识规律,我们的感受性也只有当感受对象在历史学—艺术史哲学的观念结构中的属性清晰时才能有所依托。0 v/ N. |- w8 G0 l: J

+ M7 g* k. i4 q0 d: [  这一对于《圣母弥撒》是音乐史中具有自为性的存在物——即音乐史事件——并能够被具有历史经验的感性主体所把握的前提导致了文化因素的加入——后者和文本因素一道构成了这一存在物的基本构成要素,对于这一系列要素的完整的认识与经验化,也是我们从艺术史的方法论框架中完整地接受和真正地接近我们的音乐史事件的基本保证。由于在“可能性”意义上对更为微观而具体的心理结构的探寻是无法仅仅通过文本分析和风格叙事而实现的,对于建构作为完整的音乐史事件的《圣母弥撒》的渴求并试图通过感性的方式面对这一事件的憧憬,要求我们将和《圣母弥撒》的创作动机、思想感情、演绎方式、存在环境相关的“史料”也作为素材加以使用,在塑造这一音乐史事件中,它们和作品的文本要素互为表里,而有关作品的这些要素的直接编年史素材的匮乏,恰恰给我们在可能性地前提下还原《圣母弥撒》存在的历史状态提供了最大的空间。我们发现:这部作品的上述重要的文化要素(对于事件的构建至关重要)都是建立在一系列推测、比较、引申和设想的基础上,这实际上意味着,我们在运用若干具有确定性的素材的血肉去构建观念形态中的以一定的本文形式为骨骼的特定对象。在这些构成生命的有机体中,在编年史意义上具有最高确定性的素材正是文本要素中最无历史感的乐谱——这是唯一从14世纪马肖的时代流传下来的音响记录体的现代形式,然而却不足以造成任何音乐史理解的可能途径,虽然它是所有素材中最为核心的;而在此后加入的各种素材尽管在这种确定程度上似乎越来越低,并且几乎是可以被替换的,然而却越来越接近历史本身。我们在最核心的确定性史料的基础上向着可能性的方向走得越远,似乎就越接近音乐史观念中的历史事件本身,就越接近这一事件中的人的生存状态。这一事件是否成立与所谓编年史意义上的确定并无必然联系,然而却完全符合音乐史结构中的历史事件的本质,并且我们确实通过对这一事件的把握,发现了它之后的人的因素,那就是,纪尧姆-德-马肖及其同时代人的精神世界和物质状态的一部分在我们对于《圣母弥撒》的历史存在形态的理解过程中呈现出来,尽管这只是一种可能的存在,但却作为完整的历史事件被我们来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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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通过上面的论证,我们对《圣母弥撒》的艺术风格的探究和可能性层面上的文化信息的梳理——虽然在技术层面或编年史的素材上可能是很不完备的——归根结底是同一理解行为的两个相互关联的阶段。在这一理解过程中,我们运用各种性质、类型和层面的素材去重构某一音乐作品可能的历史存在样式(犹如史景迁在《王氏之死》中运用蒲松龄的小说素材去构建一个小人物临终前的梦境一样),并在对这些素材经验化的过程中去还原或构建符合历史学观念形态的某种自为的结构——我们将这种结构称为“音乐史事件”。因而,我们似乎可以创造出一个叙事文本——即采用艺术史研究所特有的风格叙事,也像一般历史叙事那样,运用编年史素材——将这一事件呈现出来。+ K# t4 E% _% v; y1 w1 h

" W* J9 r0 z$ B; I7 |  五、《圣母弥撒》的音乐史叙事文本
) T: }+ E, \7 {9 }/ C3 ~
. f* f! h0 {4 n; L% u  1372年5月的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朗斯大教堂中殿的合唱席旁,在右侧的献给圣灵的小祭坛前,站立着朗斯教会的司铎纪尧姆-德-马肖。他很瘦削,下颌微微前倾,望着祭坛上那尊圣母像;和别的僧侣不同,他的头发很长,垂至颈部,尽管因为年龄而显得花白。大约四时左右,从大教堂的舷舱走来一队教士。行列为首的是一位主祭的司铎,后面是执事、副执事和四位歌手(其中有两位大教堂唱诗班的歌童)。他们走到马肖站立的祭坛上,开始施行圣母弥撒。
1 A( h- X+ }6 Q
; |1 C8 Y  j, x  举行弥撒的人众唱起了交替圣咏,在诗篇吟咏之后,他们不再像往常那样交相咏唱到:4 e3 E0 E- q" X# s0 j- I, Y4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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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荣耀归于圣父、圣子和圣灵,: T% V" \  u# l7 K6 L. m" Z

8 O) A6 U$ K2 y/ w, S  ——无论过去、现在和未来。阿门。”6 U: @0 ?" T, g# F8 M* |( N- _: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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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是直接由主祭的司铎宣读起了一段纪念祈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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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主上帝,请倾听我等之祈祷。诚心祈请我主之慈悲,将和平和光明之境降临于我主之仆人让-德-马肖——我主已将彼往生与天,与诸圣同列。我主耶稣基督。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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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在圣母像前默默聆听这一祈祷文的正是让的兄长纪尧姆,他想到和自己一生相依的兄弟:他们一前一后进入朗斯教会和约翰-冯-卢森堡的宫廷和营幕中,在随后四十年的时间里,几乎是亦步亦趋的。他们也曾无数次一同领受过这一由他们捐赠的圣母弥撒,而现在,纪尧姆第一次独自站在这里,他的兄弟的尸骨就在近处,也许过不了多久,他自己也会躺在那里。正当他这样想时,四位歌手唱起了《圣母弥撒》中的《慈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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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4 h/ b& H' ^# [; n) z( o  在缓慢悠长的简短歌词仿佛大教堂西立面上的华丽雕饰,纪尧姆想起自己作为神甫,曾无数次地在重大节日里随着举行仪式的行列,在朗斯城中游行。就在上个月25日的圣马克节,大教堂的神甫们还唱着连祷歌,进行了一年一度最重大的巡城典礼,最后进入到这座朗斯城最伟大的建筑中。然而,经过战争之后的城市终究今非昔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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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7 }$ Z- w! m  主祭者用素歌唱起了“荣耀归于在天之神”,歌手们齐声应唱到“在和平的大地上”。被拉长的节奏显得非常突兀,这似乎是马肖的内心知觉的一种流露了。他想起朗斯被英军围困时的情景,还有黑死病和起义的农民,那种感受被他写进了最后三首经文歌里;而战争的内幕和结束的情形是他亲手参与的。战争对他意味着死亡,而且一打就是二十年:他的朋友约翰-冯-卢森堡死在英国人的箭下,尸首还绑在战马上。《荣耀经》和《慈悲经》的华丽不同,就像大教堂的前厅一般空明,并且似乎在往前和往上行进,如同将中殿区隔开的两排石柱;虽然当初在写的时候他常想起自己写过的别的康杜克图斯和坎蒂莱纳风的曲子。突然,歌声放慢了,歌手们两次唱到“耶稣-基督”——“基督……”,他默念道。那么在这样的乱世,谁又是法国的救主呢?马肖突然想起那瓦尔王夏尔,他对这个青年曾经抱有很大的希望,不光他,大半个法国都曾经这样想,可他后来却跟英国人做交易失去了人心;他也想起当今的王上,曾经做过他的座上客,八年前正是在这里加冕,他还为夏尔的加冕典礼写了颂歌《大卫》。. c9 \0 H+ I3 ~3 ?" T* h4 x: n

' g3 ~  x2 F) j' l8 I; ~  主祭念完了《祈祷文》,副执事读了一章《使徒书》。于是主祭司铎和众人应答歌唱《诗篇》,然后是主祭独自颂唱,在《升阶经》之后是《阿利路亚》。欢歌结束了,马肖听着执事念起《福音书》,末了和众人齐唱“荣耀归于上帝”。主祭者用素歌咏唱《尼西亚信经》的开头,“我信独一真神”,两位歌童接唱到“父啊”,随后全体歌手唱起“全能,天地之创造者”。- E; \! a3 R3 t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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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耳熟能详的经文在他耳畔回荡,当他凝视这座祭坛和圣母像时,仿佛整个朗斯的历史——自尼卡西乌斯殉道以来近千年的沧桑都集中于此了:他的面前就是洒有圣徒血迹的“圆石”。而这个城市和这座教堂的命运就像主祭坛背后、大教堂尽头的两扇彩色玻璃窗上所画的那样:怀抱圣子的圣母见证着这里的和平、辉煌与繁荣,她是永远的庇护所和灵魂永生的路途,因为上帝“由童贞女马利亚而为肉身”——这骤然的平缓和整齐突然响彻整个大教堂的上空;而基督承担着战火、灾难、屠杀,用十字架上的宝血为人类涤罪,他“为我等被钉十字架”——在“Cru-ci-fi-xus”上尖锐的和声如同悲怆的呼吁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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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254969084 发表于 2015-7-14 11:55:13 | 显示全部楼层
 在这刹那间,马肖的心中掠过的不独是那永生之路的前景,还有他在《真言集》中吟咏的那个完美的女性和骑士道的爱情,——这诗中的精神世界和他的暮年际遇一般已是没落,竟如同时代的挽歌一般,而在《圣母弥撒》的歌唱中,那个至美的女子的形象却和童贞女玛丽亚重合了。在《信经》的末尾,响起了花唱式的“阿门”,“出神入化”的声部、素材和动机的叠置、交叉、分裂、循环仿佛构成一个顶点,既像哥特式教堂直入云霄的穹顶,又像中世纪的法国曾经达到了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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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弥撒正式开始了,在《奉献经》和《序祷文》之后,歌手们三呼“圣哉”。和悠长的《慈悲经》与激越的《荣耀经》、《信经》相比,两种截然不同的对立在此中和了,相似的情感不断重复,将“和散那在最高处”包裹在内。主祭为饼和酒祝圣,然后念到:) d) |' G7 }5 _  r2 {. S# j/ 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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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真万确,为我等之得救,我等需无时无刻感谢汝,我主圣父,万能之父,永恒之上帝。于此神秘言词中,荣耀之身闪耀,打开我等慧眼。我等得见上帝有形之身之时,乃我等被其无形之爱虏获之日。以此之故,我等与众天使及天使长、与天下冠冕主宰、与天国万军同声赞美主之荣光,无有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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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祭将十字架三次划过圣餐杯,这饼和酒就变成了基督的血肉,如同亚伯拉罕将他的亲生子放在祭台上,欲敬献给主一样。歌手唱起“神之羔羊,赦除世间之罪,垂怜我等”,这三段反复着的简朴曲调最后归结为一句:“赐予我等和平”。: l# i. w6 ]+ C5 Y# K

+ t1 k7 U$ u, Q  主祭为望弥撒者分发完圣餐,最后用素歌唱到“弥撒结束”,那头两个音节十分缓慢,最后一个(“est”)却快得几乎听不见,作为回答的是对神的“称谢”——短小、平静,仿佛从狂喜中恢复过来。已近日落了,昏黄的日光透过飞券和尖拱交织而成的圣殿,撒在祭坛上。纪尧姆-德-马肖回味着无酵饼的味道,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幕情景:这是第一次领受作为安魂弥撒的《圣母弥撒》,从今以后,就将永远如是了。9 r, ~, Q& }& A0 T

) V' H& I0 }" Y* ^, s( u, O  我们对于《圣母弥撒》的音乐文本的各个层面和音乐文化的各种要素的分析和研究以及对作为音乐史事件的《圣母弥撒》的理解和构建,最后被归结为这样一段历史叙事。这可以认为是作为历史事件的作品的各个构件被我们经验化之后,事件整体的一种投影。不用说,这一针对历史事件可能性的还原是难以让人满意的——它过于笼统,不够精确、生动,缺乏更直接而细腻的编年史素材,叙事方式本身也不尽如人意;但毕竟,我们可以认为,如果将音乐史视作历史学的一个分支,如果将历史上的音乐作品视作某种“音乐史事件”,那么有关这一作品的文本、语言、风格的研究及对其相关文化信息的理解,其最终目的,仍然是为了凝结成一个历史叙事的文本,并在这一叙事过程中彰显出特定历史语境中的艺术作品的风格意义和文化内涵,最终指向历史叙事中所包含的人性。音乐史学的基本学术形式——考订乐谱、分析作品、描述风格、运用图像以及对文献的解读与选择,仍然可以并应当服务于这一目的,由此,体现出音乐史学研究的基本特质与作为人文学科的音乐史学的创造性禀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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