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伯格曾经说过,他听了几十年舒伯特的艺术歌曲,爱得要命,却从来不知道歌词什么内容。那么,艺术歌曲是歌词和音乐的融合吗?还是歌词不如音乐重要?音乐转移了词语的重要性吗?有人说糟糕的诗歌最适合谱成艺术歌曲,这种说法有道理吗? 菲利普-米勒曾系统讨论过这些永恒的问题。就艺术歌曲的定义而言,它的确是词语和音乐的融合。但是许多权威认为,优美的诗歌自身包含了音乐性的韵律节奏,如果再为它谱上音乐,完全是多此一举。比如雅克-巴尔赞就说过:“最好的艺术歌曲或歌剧中的歌词或台本相对于音乐来说处于次要地位,这是通则。伟大的诗歌是自足的,不需要用另一种艺术来补充。伟大的音乐也是自足的,硬要把它与伟大的文学搭配在一起,结果肯定不会讨喜。” 的确,伟大诗歌所具有的智性深度以及象征性很难在歌曲中得到体现,因为歌曲从根本上说是一种抒情的艺术形式。但万事皆有特例。歌德无疑是伟大的诗人,舒伯特将他的51首诗歌谱成了艺术歌曲,其中包括《纺车旁的格丽卿》、《缪斯之子》、《野玫瑰》、《无休止的爱》等杰作。雨果-沃尔夫对诗歌品位极高,他也在歌德、梅里克、艾兴多夫等人的诗作中寻找艺术歌曲的灵感;福雷和德彪西的歌曲中大量采用波德莱尔和魏尔伦的诗作。许多精彩绝伦的艺术歌曲都是伟大诗歌和伟大音乐的完美结合。 不过伟大的诗歌未必能成就伟大的歌曲,但优秀的作曲家的确能化腐朽为神奇,让不那么伟大的诗歌得到不朽。比如舒曼的《女人的爱情和生活》就是音乐天才对糟糕诗歌的胜利。是音乐,并且只是音乐,决定了一首歌曲是否能够存世。无论沃尔夫的文学品位多么高,如果不是他无与伦比的抒情感和旋律感,他的音乐不可能青史留名。 说到底,音乐的客观属性之一,是它无法描述。它可以表达情绪,但无法描述具体细节。一代又一代的心理学家不停实验,让听众听一些所谓的具象音乐,比如德彪西的《大海》等等。一千个听众脑海中会有一千种形象,当然前提是他们不熟悉这些音乐。所以说音乐是一种抽象的艺术。 如果有人听了一段音乐,说“哇!作曲家描述的森林多么美妙!”或是湖泊,或是一朵花,一片海,这并不代表他真的听懂了音乐,只是事后诸葛而已。举个例子,舒伯特的《纺车旁的格丽卿》取自歌德的长诗《浮士德》,格丽卿坐在纺车边沉思她对浮士德的爱。“我的宁静不再,我的心情沉重……”舒伯特为这句诗配上的音乐是一串回旋起伏的旋律,很明显是在模仿纺车。听过这一段的人都会赞叹:伴奏多么恰如其分!真是天作之合! 不过转念一想,这回旋的音乐也完全可以配一首写大海的诗,海浪来回拍击海岸,潮涨潮落之类。听众一样会觉得恰如其分,只是他们脑海中会想象海浪,而不是纺车。 这里需要考虑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境。有些人只对音乐的纯粹音响元素感兴趣,他们更倾向于忽略其他元素。比如歌剧迷里有一类人从不关心舞台表演,只听音乐发展、主题结构等等;还有一类人更关注声乐的文学性,会追求音乐和文学的完美结合。 作曲家也一样。有些作曲家比如沃尔夫非常看重文学价值,而另一些比如斯特拉文斯基则倾向于让音乐考量统驭全局,如果音乐的旋律线与诗行发生冲突时,必然是诗歌让步而非音乐。 即便精通诗律的作曲家如本杰明-布里顿,也时常让音乐来决定词语的重音,而不是让词语本身决定。在他的旷世杰作《战争安魂曲》中,有许多音乐重音落在了词的弱读部分,这说明他先写了音乐线,然后用词语来勉力填充。《战争安魂曲》以及其他所有音诗结合的艺术歌曲和歌剧,它们的不朽或湮没不是由诗律决定,而是由音乐天分的高低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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