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路 标 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马立功推门进来摇醒苏磊的时候，已经是早晨七点了。太阳从深褐色的窗帘缝儿里射进一条线来，在墙上的挂历上留下了一道儿红亮的光条儿，一直拖到了窗前边的小床头柜子上面。
     苏磊两眼迷蒙地从被子里把头扭过来，谁呀？三更半夜的不睡觉，闹什么闹？
     马立功一把就把窗帘子拉到了大开，屋里登时豁然明亮，谁？团长！你这个家伙怎么就睡得这么死？还不赶紧的，快起来！
     苏磊侧着身子坐了起来，迷瞪着，几点了？
     马立功将床头柜上的闹钟朝苏磊面前一伸，几点？你自己看！
     苏磊吔地惊叫一声，把闹钟抓在了手里，不会是搞坏了吧？我昨儿晚上明明是定时在六点上的，怎么就不叫唤了呢？
     别扯了！谁说它没响？我住在你隔壁都被它吵醒了，你居然恬着脸说没响！别赖了，赶紧滚起来吧！洗把脸吃饭，徐团长的车可是还在等着我们哩！
     苏磊两条腿一悠耷拉在床边上，两条腿往裤筒里一跳就下了床。嘴里直叨叨着，你看这儿，这一睡还真睡过了头儿，差点忘了正事儿！这几天可真是累惨喽，你要是不来叫我的话，我得压它三天三夜的床板儿！
     马立功瞥了他一眼，我早就听见你这闹铃，以为你早起来了。等我洗漱完整理好东西，一看，嘿！还不见动静，你小子也真是！
     苏磊将被子一抖，展开在床上，里折外折上下一对一切，就把被子叠成了方方正正豆腐块。然后跑进了卫生间里了，一阵响动两分钟又出来来，冲着马立功涎笑着，怎么样？够快速反应的吧！
     马立功也不理他，站起来拉开门就走。
     餐厅里已经有人在座位上。刚进门，徐团长、卢政委就站起来，挥手招呼着他俩过去。
     早餐还不错，几碟小凉菜，一盆二米粥，其他的两个盘子里分别盛着刚炸好的油饼儿和油条。团长徐银川招呼着苏磊和马立功说，咱们边吃边说，事儿也不少呢。
     苏磊夹起了一根油条，还未咬在嘴里，徐团长就开了口，小马、小苏！你们俩人千万要把这次的任务办好，这可不是一般的出差公干，这是为难的差事啊！
     马立功忙连连称是，请团首长们放心！昨天晚上你们的嘱托，我们都记在心里了。我们俩在一起也合计了，那些话该说，那些话不该说的，都捋了一遍，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苏磊也歪着头，嘴里嗯嗯着。
     徐团长听了，显得很满意，那就好，那就好！完了用筷子指指画画地说了一些杂七乱八的条条道道来，让两个人一定注意什么的。
     油条可是苏磊最爱吃的食物之一。连队里人多，炊事班里炊事员人少，平时很少炸这玩意儿，一年下来能吃上个一次两次的，也就不错了。现在总算是逮住个机会，可是呢，徐团长愣是唠叨个不停，把昨晚饭桌上的话颠来倒去的说了又说。
     好不容易等到团长不说了。苏磊三下五除二将那根油条吞进了肚儿，可刚夹起第二根来才咬了一口，便听到了卢政委干咳的声音。苏磊的脸上那叫一个沮丧。
     这是政委的老毛病了。每次开会或者讲话之前，总是咳嗽那么一声两声的，这一咳嗽话就出来了，何况，政委的会是全团里干部战士都怕的，怕啥？长！不是一般的长，几乎没有过两个小时以下的讲话！有心的战士曾经记录过，卢政委讲话一般分三点，这三点下面又分出三个标题，三个标题的下面分别有若干个小项，他曾经一口水不喝的在台上给大家讲过俩半小时。所以，战士们一看见有政委在的会议就抱脑袋，还有人私底下给政委起了个很有意思的绰号叫“卢三三。”政委还有个外号叫“卢老西儿”，因为他是山西原平人，大号名叫卢双印，是抗美援朝时期入伍的老战士了。这么多年来，剿过匪上过前线，可就是改不了那一口浓浓的带着酸醋味的山西腔儿，有人说，大宋朝有个双天官叫寇准，为官清廉刚直秉正，人送外号“寇老西儿”，咱们政委差不多，也是个老西儿，慢慢地，卢老西儿的外号就在战士们中间传开了。
     果然，卢政委看看团长，又看看苏磊和马立功，嘴一张开了口，有一条千万要记得！尽量吧事实先遮盖住，不管用什么方法，待到人家亲属来到咱这里以后再说。其二要快，能有多快就要多快，可千万别拖拖拉拉的，这也不是能拖拉的事儿。再有，到了人家家里，一定一定不要喝酒，喝酒最耽误事儿了，也最容易出事误事。酒一多，话必然就多，酒多话多保不齐哪句话就说漏了，哎----，我说小马！你喝不喝酒啊？
     马立功赶忙摇头，报告政委，我不会喝酒！
     苏磊心里想笑。马立功说他自己不会喝酒，打死我我都不信，他不喝四十度以下的，也不喝半斤白酒以下的。但是在这个饭桌上，他不能笑也不敢笑。苏磊怕政委问自己，连忙也跟着坦白，报告政委！我也不喝酒的！
     卢政委刚想再问问苏磊，没想到这个小伙子，居然先领悟到了自己的意思，马上就笑着点头，不喝好，不喝好啊！对了，你们到了人家家里，要提前买些东西，别两个肩膀头子扛着一个脑袋就去了--------，还有-------
     苏磊就这么着用筷子夹着咬了一口的油条，想吃下去。可是政委在给自己讲正经的事儿，听人说话时吃东西是很没有礼貌没有修养的。肚子里咕噜咕噜的叫唤抗议着，可政委还在一二三的列着大事小情。油条就这样的在悬着空中冷了下来。
     直到徐团长站起身来说，你们俩人快吃！我的吉普车就在楼下等着你们，吃完饭送你们赶到那曲境内的长途汽车站! 卢政委这才打住了，对对对！你们吃啊，吃完了好动身！
     看到团长、政委都站起来了，苏磊和马立功也跟着站了起来，吃好了，吃好了！我们得回屋拿一下东西，马上就下去！趁着这当儿，苏磊两口把剩下的半截子冷油条塞进了嘴里，又补了一口粥，跟着马立功蹬蹬地上了楼。
     吉普车就在楼下门口等候着。
     俩人从各自的屋里提了背包，咚咚咚的赶了下来。拉开了车门，钻了进去。
     司机看到上来了两个人，扭回头来问，排长！是团长说的去那曲的吧？
     马立功笑笑，对！麻烦你了！
     司机是个中士。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团长说他还有别的事儿，不能亲自送别你们了，让我跟你们说一声！
     车子驱动了。在招待所的院里转了半圈儿绕出了院落，拐了个直角的弯儿，正冲着营区的大门口是一条笔直的路，车子通过门口有哨兵持枪敬礼，吉普车鸣笛还礼后出了营门，上了通往远方城镇的路。
     车里开着暖风，空气温热温热的暖和。
      车子行驶了好长的一段路。
      苏磊翻眼瞅瞅马立功，吃饱了没有？
      马立功正在想着什么，经苏磊这么一问，脑子一下没转过弯儿来，不是在招待所吃了吗？
      我知道！我还不知道吃了，我是问你吃饱了没有？
      我---，嘿嘿！说实话，我只吃了一根油条，喝了三口米粥！饱是没饱，不过------马立功讪笑着。
      不过个啥？我就知道你没吃饱！你瞧团长那样儿，昨晚上都说过的了，还在那儿这个啦那个啦没完。卢政委更是娘们儿，那个啦这个啦，都是一个话题，翻来覆去的有个啥劲儿，你说说？
      马立功这回子算是彻底地悟了过来，瞪了苏磊一眼，朝着前面努了努嘴儿，意思是嘴巴关好点，前面可是首长们的亲信，徐团的司机。但是嘴上仍在挪揄着，噢！我说的你怎么一脸的不高兴呢，原来是没有喂饱脑袋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政委的特点，你跟他叫什么劲儿来着？
      苏磊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不是跟他较真儿，你说说，是不是昨天的话，今儿又搬出来再说？
      马立功一伸手，得得得！别在这儿抱怨了，到了那曲，我请你吃饭吧！争取把你早上损失的给你补回来，咋样？
      苏磊一下就笑了，哈哈！这可是你说的哦！
      马立功脸儿一绷，瞧你那个熊样儿，也就这点儿出息了，我什么时候说过瞎话蒙过你来着？
      苏磊嘿嘿地笑了两声，什么时候？你倒是忘得挺快啊，还没有过去半个钟点儿呢！
      马立功松弛了面容，皱皱眉头，半个钟点儿？你啥意思？我说什么来着，蒙我吧？
      苏磊抬手指着马立功的鼻子尖，健忘是吧？你自己说说，你小子到底能喝多少酒，那你在团长、政委面前却说你不喝酒，是不是说谎？
      马立功的俩眼珠子立刻瞪得溜儿圆，不过，马上就笑得诡秘起来，你别说我，你呢？你也不是说你不会喝酒吗？你喝的比大水牛少不了多少------
      没想到反被马立功给倒打一耙，苏磊顿时语塞，反正，---反正是，你说过要请我吃饭的啊！
      马立功一副胜利的姿态，请就请吧，多大点儿事儿！不就是一顿饭嘛，大不了给你买上十根油条，撑不死你？
      吔！还是兄弟你知我！苏磊很兴奋。
      马立功侧脸白了苏磊一眼，你小子，哪根神经又走错位啦？

      吉普车终于驶出了小路，转上了城际间的柏油公路。
      远远的，可以看到皑皑的冰川里，偶尔的一两只牦牛驮着物品在雪原里留下几道足印来。那也只是很快地一闪，马上就被车子远远的抛在了后面。路上的车辆很少，开出了几十里路，竟没有遇到过一辆往来的车子。
      沉默了好大一会儿。
      苏磊慢慢地把视线从车窗外收了回来，看看正在盯着车外的马立功说，一排长！他们三个人是怎么弄回去的？
      马立功把头扭了回来，脸上一下子就黯淡了，昨天---，才弄回去的---，现在在咱连里的俱乐部里停放着！是师里边的工兵营出来挖掘机、铲车刨冰掘雪才挖出来的-----！
       虽然，马立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轻很小心，苏磊却是听得真真切切。
       沉默。
       思忖了好一会儿，苏磊才说，我总觉得吧，团长、政委他们这样藏着掩着也不是个事儿？你想想，人家孩子交给咱部队上了，现在孩子出事儿了，没了，咱们还要昧着良心，去骗人家的父母亲人们，你说这-----这—算是怎么一会子事儿吧------
       马立功盯着前方的眼珠动都没动，嘴里说，那你说咋着？明说，到人家家里就说大爷大娘，你们儿子出事儿了，牺牲了，我给你们报丧来啦，你们跟我去部队看看吧！他顿了一下子，又接着说，这样的话我是说不出口，那不是拿着刀子直接往人家父母的心口上捅吗？谁听了这话，还不得当场昏死，会出大事儿的！
       苏磊长出一口气，也是！这话不能明说，但是要编瞎话骗他们我是真的于心不忍。谁没有父母爹娘，这种事儿摊在谁的身上都是不堪背负的重中之重，不心安哪！那你准备着怎么跟钱玉的父母说呢？
      马立功边摇头边吁了一口长气，唉！我也不知道呢，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候再说吧!现在没登人家的门边儿没进人尽的门儿，什么事儿也拿不准!
      苏磊回了一个字，对啊！就再也没音儿了。
      车子在路上开得很快！

欣赏老朋友小说  大赞 故事描述细腻 引人入胜

感谢尘缘老师的始终支持，温暖激励着我不断学习进步！致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