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路标 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听了马立功的报告后，孙启波跳着脚咆哮起来，这帮子乌龟王八蛋，他姥娘的龟孙子们，他们倒是每天坐在机关的办公楼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他们怎么会知道老子在受什么样的苦！我—我他妈的到军部告他们去！
     一排长马立功这是第一次看见，平日里蔫了吧唧的指导员发脾气骂人，连土掉渣儿的家乡话都骂出来了。但是，他一点儿也没有觉得可笑，只是感到了无比的沉痛，莫大的悲哀。为着已经殉难的战友，为着还在生命线上垂危挣扎着的战士，还为着那些个无关痛痒不知体恤下属坐在办公室里的指挥者们！
     他看看昏迷中的连长郭剑和几个冻僵的战友们，指导员，这怎么办？啊这怎么办呢，他们得马上送医院，这样等着不是个事儿呀？
     满屋子的人也都看向了指导员孙启波，有人说，指导员！你下命令吧，他们不派车来，我们也不能眼看着兄弟耗死在这里吧，我们这么多人，就是背我们也要把这几个人背到山下的医院去！
     对！我们背着连长他们去！马上就引起来所有战士的响应。
     面对着一双双期盼的目光，孙启波才感觉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无奈，自己现在就处于穷途末路的边沿。
     是啊！自己何尝不想尽快地，把这些危重的战士们送到能把他们及时救治的地方呀，然而，从连队营区到山下最近的医院也要三十几公里的路程。这样的天气，这样的暴风雪，这么远的路程，如果步行下山无疑是走向死神的路。自己怎么敢轻易地做出这个决定呢？怎么能让活生生的战士们去与这等凶恶的气候拼搏生死啊！不能，不能啊！
     孙启波反反复复地思忖着，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境地。
     指导员！你就说行吧，我们什么都不怕！几个战士围着孙启波，眼睛里都是急切。
     你们不怕！我怕！孙启波有点儿恼火了。头都已经八个大了，战士们还在催，我比你们谁都着急，可着急不是解决目前困境的法子啊。
     正在这档口，咚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战士闯了进来，大声呼叫着，指导员！车，指导员，车！
     什么车？做梦了吧？气头上的孙启波不耐烦地一挥手。
     那个战士还在叫着，车！真的，我看到车了，朝咱们营区里开来了！原来这是个在营区门口执勤的兵，看到有车的影子就跑回来，没来得急喊报告就闯了进来。
     门被拉开了，战士们一窝蜂儿地涌着冲挤出门去。
     果不其然，一辆崭新的带蓬布的绿色大东风车，正在不远处的雪原里吃力地爬上来。因为是逆着风向，其实都很近了却听不到汽车的声响。
     战士们排列在营院的门口，每双眼睛都紧紧盯着这个大家伙不说话。
     这汽车的每个车轮上都加装了双重的防滑链，轧在膝盖深的雪路上，咯嘣咯嘣地叫响着。功夫不大，就摇晃着身子经过战士们的面前，停在了连部门前的院子里。
     身穿着皮大衣的营长熊树根，从车上的副驾驶的位置推开车门跳了下来。他径直着冲着孙启波就过来了，我说孙启波！你们连这是咋回子事儿啊，这今儿的鬼天气非要要车不可！我可是豁出了这条老命跟车上来的！
     熊营长冲着孙启波就是一通牢骚。
     指导员孙启波面无表情，也不还口，转身推开了连部的门，营长！你进来看看吧？
     连部里的屋中央，四张并排的床。熊营长一进门就看到了床上一溜儿躺着七八个人，每个人都被厚厚的棉被包裹着，只露出了脸面的部分，每一张的面孔上都显现出了暗紫色，不用问，这是典型的高原高寒缺氧导致的，这些个，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怎么会搞成这个样子？啊，营长熊树根叫起来，连长，你们连长呢？他会不会当主管啊？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几个战士轻轻避让，挪了挪身子，闪出了一个空当儿。
      熊营长顺着这个空当儿看过去。连长郭剑也正躺在床上，脸色同样的难看。熊树根有点儿懵了，转头看着孙启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啊？
       今天上午，连长带领着八班去例行查线巡逻，就偏偏遇到了今天这鬼天气，孙启波轻声说，结果，我们-------
      以后再说吧！熊树根打断了指导员的话，赶快把他们都弄上车，带几床被子！牛子，牛子！赶紧的去发动车！
      司机答应了一声跑出门外去了。
      原来，熊营长和马立功通过电话后，他就不停地思量着，这天气要车，万一连队里出了什么大事小情，到头来还是营里的麻烦。思来想去，不行，还是得再请示请示吧！结果，团长刚刚吃过午饭正要值班，一听说有巡逻队员被困在了雪地里，马上就挂出了电话到汽车队，命令出车，由申请人熊营长带车来。六十多里的雪路，差不多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
      七个人被一群战士迅速抬到了车上，并铺盖了几层厚厚的棉被，由十几个兵在里面的两侧守护着。
      孙启波在车前大声叫喊，马立功！---马立功！
      一排长马立功从屋里抱着皮大衣奔了出来。
       快上车！送医院！孙启波叫着。
      苏磊在罩着篷布的车厢里探出个脑袋来，一排长！你在连里留守照看着吧，我去就好了！他又伸手使劲儿拍拍车的厢体，向着车头的方向喊，指导员！我在车上了，我去就行啦！
      营长熊树根看到马立功出来，狠狠地剜了他一眼，上了汽车咚的一声拉上了车门，紧跟着指导员孙启波也挤了进去。
       汽车一阵轰鸣，启动了，接着就摇摇晃晃地驶出了院子冲进了风雪中，远去了。

       司务长和剩下的战士们望着远去的车子愣神。
       包好的饺子整整齐齐地排列在案台上，锅里的水已经凉了，灶里熄了火。炊事班里的战士们夹杂在队伍里，也在抹着泪。这灾难来得太突然了，所有的人一下子无法接受，不相信这是真的，就发生在今天此时此刻，就发生在自己的战友们身上。
        望着茫茫的雪野，像是有个声音在司务长的耳畔响起，司务长！包好了饺子，等我们回来！像是连长的声音，不，不是，是袁由！还是钱玉的，又像是崔卫的！
       司务长再仔细听听，除了吼叫着风声，什么都听不到，没有了。一股湿热的东西淌下脸来，流在嘴角边儿，咸咸的。
       喉结颤抖着，好想放声大哭！

        二三十个战士掂着铁锹还没有出营区的院门，就被马立功给喝住了。
       一排长，你就放我们去吧？排长！所有的人几乎都在哀求着，哀求的令人心软心酸。
       马立功不说话，虎着脸摇摇头。
       小不点儿田子君哭着说，排长！让我去吧，我们班长他还在雪里冻着呢，还冻着呢他，我求求你啦？
      马立功过来拍着田子君的肩背，要去也得等天好了，我们一块儿去，都去！你们这样冒失的去是很危险的---------
      我们没事儿，我们都没事！几乎是异口同声。
      马立功无可奈何地摇头，那也不行啊，我也想让牺牲的战友走的顺畅走的安宁一些，然而，这样的天气是不允许的。你们都刚刚从生死线上挣扎回来，都经历了雪野的艰难，现在都是身疲力竭，不能再冒险，我也绝对不会让你们冒险的！我们的战友，我们的兄弟已经有了危险有了牺牲，我们不能再增添无谓的麻烦，绝对不能！回去吧，都回去休息，听我的命令！
       战士们站在原地，没有一个人动。
      听话，都散了吧！等天变好了，我第一个带着你们去！看看还是没有有动静，马立功发怒了，回去！都他妈的给我回去呆着去！谁今天敢走出这个大门，我就废了他！一项文文静静的他今天也来了这么大的火气。
      小不点儿田子君气愤地把钢锹往地上一摔，呜呜地哭着跑回六班宿舍去了。战士们眼看着排长黑着的脸，又阴又沉，默默地低丧着头散去。
      马立功慢慢弯下腰来，伸手捡起了地上的钢锹，也默默地向连部走了回去。
      雪片稀少了一些。只有呼呼狂啸的风还在嘶哑着嗓子呐喊着，暴露着它无比凶残狰狞的面目。
       天空依旧是那么晦暗。

       炊事班边上的食堂里，屋顶上的烟囱里冒起了黑烟。
       司务长推门进来。看见马立功正在对着桌子上的台历发呆，边轻轻走过来说，马排长！我让他们煮了点水饺儿，你带着他们去吃吧？
       马立功嗯了一声，没动身形，司务长！你告诉各个班里吧，我现在不饿，还不想吃！
       司务长也没动，叹了口气，我刚从各个班里出来的，战士们都消沉低落的很，都不想吃！可是这饭总不能不吃的，你还是去招呼一下吧，多少吃一点儿？
       马立功这才回头看了看司务长，说了句也是，站起身来出去了。
       食堂里很安静。与早饭的情形相差殊远，每个人都不动筷子，红红的眼圈怔怔地看着碗里的饺子发呆。
       马立功站了起来，环视了一圈，同志们！你们这是在干啥？我们是军人，我们不能因为失去了亲爱的战友而不吃不喝，他们会不高兴的，我们要吃下去，才能对得起他们，我们必须要吃下去！
      看看战士们还是没人动筷子，马立功起手夹起了一个饺子，来，我先吃第一个！说着送进嘴里，囫囵了一下直接咽下了喉咙，接着说，都吃都吃，味儿还不错!
       透过了迷蒙的泪花，他看到了有的战士拿起了筷子端起了碗。
       这顿饭的饺子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吃过了这顿饺子的战士们也永远都会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