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 路 标 第九章

                                                                                          第九章
        袁由是被一股扑过来的强烈寒风吹醒的。睁开了雪花迷蒙着的眼睛，积雪已经覆盖了他肩部以下的躯体，没有了皮大衣的保护，下肢已经冻僵的没有任何知觉，冰冷透过棉衣侵袭在身体里，偷走了剩下的不多温暖。他想从雪里抽出自己的胳膊，却发现它已经不在灵活，努力地挣了挣，想坐起来，但是一切徒劳，因为下肢已经僵冻了。
        袁由心底里一惊，恐惧使得他的头脑清醒了一些，心里有个声音在喊，不！我不能就这样被埋没在冰雪里，我不甘心啊！他用尽全身力气再次挣扎，可是这身体依然是不听使唤。于是，他就用不太灵活的手开始疯狂地扒刨自己身上的落雪，终于是体力渐渐不支停了下来。
        眼前出现了连长郭剑的影子来，连长怀抱着昏迷的战友崔卫，虎着脸朝着自己吼，六班长，瞧你那个熊样儿，真给咱当兵的丢脸！我让你干什么去了，你怎么还没完成任务就自个儿先趴下来了----
        浑身一个激灵，袁由眼前没有了连长的影子，只有那狂吼的风漫舞的雪。不，我不能躺在这儿，我要回去，我要给连队报危，我是党员，我还没有完成连长交给的任务，连长和战友们还困在格尔湖那里呢！我真是太混账了，自己倒是先趴在这儿睡下了，不行，我要回去！
        费了半天的劲儿，总是站不起来。袁由顿时觉得有一双无形的巨大黑手想自己的颈项直扼过来。他不由得大叫一声，啊，你妈，我就是死也要爬回去！棉手套脱下来被甩在了一边，他狠狠地把手插进了深深地雪地里，向着西边的地方用力地往前爬，动了，我真的动了，袁由在心里欢呼着！
        十米，二十米，五十米-----，这是一段多么艰难有多么悲壮的路啊！
        雪野里留下了一道自东向西的一尺多深的爬痕，它正在一寸一寸的向前挪动，一点一点地像西延伸着。英雄的手上的血也融进了每个手指爬过的地方，留下了殷红的雪印儿，如熊熊烈焰里不倒的战旗！
        恍惚中，袁由看到了花白银发的老娘亲，她正站在家乡村头的山梁上，眯着眼睛往自己这边看着。她的笑容还是那么温和慈爱，像自己时时梦到的那样，娘瘦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因为自己当兵的这个藏区戍边连队，距离山东老家有着好几千公里，整个跨越着祖国东西的大地，做儿子的三年来竟然不曾回家探望过娘一次，总是在想着，反正是快三年了，一晃儿就过去了，迟早会回山东老家的，等回去后好好孝敬她老人家也就是了，也总是这样安慰着自己。
        哎呀，不对啊，娘哪儿去了？眼巴前怎么出现了指导员的影子，指导员孙启波在焦急地寻找着什么，他在找什么呢？是不是在找我呢？我是多久没有回连队了，还烦劳指导员亲自来找，我是不是该归队了？是啊，早就该回去了，免得连队里的战友们惦念着----
        袁由想直起身来却使不出力气，他只有兴奋地举起自己的右臂伸在空中，张大嘴喊着，指导员！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微弱的呼喊声被风吞噬得干干净净。而在袁由的心里却是震耳欲聋，他在想着，指导员一定是看见我了，我看到了他在微笑着朝这边儿走来了！
        袁由想再挥挥手，可怎么也挥不动，他的手臂已经僵在了空中。只觉得眼前一片闪亮的红光，继而变成了深蓝色，还有几处闪烁着的炽热的白光，最后，都慢慢地变成了不见五指的黑暗。
        深深的雪壕被冻结了。雪落了进去经风一吹，又飞了出去。
        雪花飘飞着覆盖了一片绿色！
        一只手臂从雪野里突出来，斜指着西边的远方，坚定地，久久地----

        崔卫第三次醒来时，积雪已经埋没了坐在雪地里的战友们的腰腿。七个人围成了小圈子，都不再言语，仿佛是经过了千百里的急行军后，那种疲惫涌上来的样子。
        三排长史亮只是紧紧地搂着几支枪，愣愣地看着他。崔卫哪里知道，自己身上的皮大衣就是排长的，排长几乎快要冻僵了。
        崔卫睁眼看到了连长的下巴，喃喃自语着，连长！我想家，我想我爸，想我妈，我好想再看看他们，我真好想他们----，连长郭剑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崔卫。
        太阳在哪儿？连长，我想看看太阳，我好冷啊，我就想看看太阳----，连长，太阳在哪儿？崔卫的眼睛又闭上了，嘴里絮絮叨叨着，那微弱的声音几乎只有郭剑一个人能听得到。
        郭剑抬起头，茫然地望望天，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只有密集的雪片从天而降着，飞舞着。
        太阳在西边儿的天上呢！郭剑含着泪低头对着崔卫说。
        然而，崔卫像是在梦呓一般，声音越来越低，连长，我想看看太—阳---，我---想----。终于没有了声息，像是睡着了一样。
        郭剑心里一怵，摇晃了一下怀里的崔卫，却没有了任何的动静，急的他叫喊起来，崔卫，小崔！仍是毫无动静，崔卫的头软软的垂在自己胸前。
        一股悲愤而起，直冲上郭剑的喉咙，顶紧了上腭！
       郭剑一挣扎，竟然从雪里站了起来。像一只受伤的虎豹抢过了一支冲锋枪来，咔嚓一声栓响，哀嚎着将一梭子的子弹射向了阴寒阴寒的天空里。清脆的枪声刺向了天空，郭剑仰天嚎叫着，这样的愤怒在这暴风雪里又能奈何呢！即刻，所有的声响全部被风卷去了。
       郭连长一把抛开了手中冰冷的枪支，一屁股坐回了雪里，忽而又把崔卫抱在怀里呜呜地痛哭起来，崔卫!我郭剑对不起你啊，对不起你的父母啊！我真是造孽啊，这么小的孩子，老天爷，你他妈的行行好，开开眼吧，他还是个孩子啊，孩子啊！
       其余的几个人都没有动，他们几乎都冻僵了在雪野里。他们面对着风雪，面对着战友的离去，只有在心里默默地哭，默默地流泪，看着自己的战友兄弟，在这强寒暴风雪里悄悄逝去。
       史亮也在无声无息地看着连长和他怀里崔卫那渐渐冷却的躯体，发现崔卫的眼角上已经凝冻了两颗儿晶莹的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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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風止墨 发表于 2015-6-10 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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