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小说----路 标 第四章

                                   第四章
     高原上的气候变化多是变幻无常的。
     西北山脉顶上的阴云已经被越来越大的风吹得不见踪影，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拥挤过来，全部聚集在这一带的山谷里，狮子一般的渐渐吼叫起来。天上也开始纷纷扬扬的撒起了雪片，地上为融解的雪也被风卷起来弥漫在了空气中，形成了一道道包色的雪障，被风吹动在前进的路上，四处游窜着。
     刘毅边走边抱怨，袁班长，你说这上面的头头们儿是不是吃饱了撑的，把咱们搁在这小山沟里，守着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玩意儿？
     袁由抖抖衣领的雪，你个蛋子，你咋这么多的意见呢？你们班长平常是怎么教育你来着，嘚啵嘚啵，没个完！
     刘毅极不满意的扭头看看，加快了脚步。
     雪越下越大了，扑入视野的全是被疾风捋掠的雪片，风势更加猛烈了，从这远远的山谷里猛冲出来，扑在这不太宽阔的河道里，像狼一样地长嚎着。
     郭剑紧紧皮大衣上的帽带子，向四下里望去，转瞬之间，老天爷已经失去了刚才的温柔，显露出了它本来就狰狞的面貌。风怒吼着，不分方向得吹卷着空中的、地上的积雪，除了密密麻麻的雪片，已经看不到远处山脉的影子。风刺在脸上，麻辣辣地痛。
     同志们，加快步子，快到终点了！郭剑看看四围的地形，用精神胜利法来鼓舞风雪中战士们的士气。
     队伍的脚步加快了一些，但是没过一会儿，就有沉重缓慢了下来。雪太厚重了，足足有多半尺深，大头毛皮鞋踩下去，咯吱一声响就没了影子，雪面已经在膝盖的下半部分了。
     终于，看到了一米多高的“藏缆300”号碑桩。碑桩已经被雪埋没了不少，只剩下不到一米高，在这狂风暴雪中显得那么渺小。队伍一阵欢呼，这是任务的终点，剩下的只有回程了。
     风雪应经封住了十来米以外的一切，睁开眼睛，除了密密的雪片不分方向的飞舞，就是风扫在脸上刀割一样的刺痛。钢枪似乎也成了此时战士们手中的余赘，比地上的冰雪还要冰冷，只能斜挎在皮大衣外的肩头上。它可是战士的第二生命，有必要时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护保全它。可现在这些沉重的铁家伙缄默在风雪中战士们的背上，一言不发，冰冷的天气使得它们也在紧张地收缩着。枪体在雪的覆盖下也不再锃黑瓦亮，谁也顾不着擦拭落在枪体上的雪，只要一碰触，冰寒的乌铁就会毫不留情地粘下你手上的皮肉来。
     八班长赵庆才围着碑桩转了一圈，在风雪里打个立正，报告连长，八班例行巡逻执行完毕，一切正常，请指示？尽管他的声音很大，也被风吹得低了不小。
     连长郭剑转回身来，背对着吹来的风，看着面前的几个人。只看到一团团急喘的白呵气从每个防风帽下呼出来。战士们的眉毛上、睫毛上都凝结了小冰花，只剩下那炯炯的目光还在白气里眨眨地闪着光。
     刚才的脚印只在这半分钟的时间里就被风雪扫去了，没有一点儿踪影。
     郭剑四下望了一眼，狠硬的风使得他觉得呼吸都不那么痛快了，心里咒骂，咋就碰上了这他妈的鬼天气呢！好在任务完成，剩下的就是全力往回赶了！他看看大家，说了句，走！全速原路返回！
     可是，没有人动。他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刚才自己的话全部被风给吃掉了。这么大的风雪，即使面对面说话都很难听的清楚，何况他和战士们还相隔着三五米呢！遂将右臂举起来，朝着来时的方向用手掌一指，划出了一个前进的手势。
     战士们都看明白了，立即原地向后转，急急迈动了脚步。茫茫雪野里，一行十人又企鹅般地冲进了雪地冰天里。前脚刚过，留下的足迹马上就被风吹消散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没有来过似的。
     往回赶路的速度好像比来时加快了许多，因为不必再留意线缆，不再背负任务，再有，这样的鬼天气里，谁愿意多在外面待上一分钟呢！
     亲爱的朋友，你走过雪路吗？你走过一尺多深的雪路吗？那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一般人是很难体会到的。走这样的雪路，你得全神贯注地注意自己的脚下，当你的脚落在雪里时，直到没入膝盖，直到踏在实处了你才会有踏实落地的感觉。还要时时留神脚下，因为雪的下面是冻凝的冰雪，一不小心就会脚下打滑让你扑倒在雪地里。这还是在没有风的雪野里，你可以再想象一下被风吹的东摇西晃时走这样的路，其困难可想而不可知。踩下去，雪会粘在你的大头毛皮鞋上，使得它更加笨重无比。再这样的雪路中行走，不出三里地，你就会觉得两腿就像是灌了铅，迈不动步子。
      走出了不到两里路，整个的行军速度早已缓慢了下来。两腿如陷在泥潭里拔出来费力，踏进去吃力。然而，风雪却并不因为战士们的艰难困苦而生怜悯，风的呼啸从狼的好觉渐渐变成了狮虎般地狂啸，像是一只永不倦怠的狮子不停息的叫啸着。雪在风的纵容下，也肆无忌惮地狂飞乱舞，肆虐着这一带的天空。闪过眼前的除了雪片，已经看不到山的影子，天的阴云，其余的一切。
       袁由自入伍到这里已经整整三年了，他从没记得有过今天眼前这样的冰寒天气。风透过棉手套已将手指冰的有些麻木，雪还在不时地从衣领里钻进脖颈里，钻进鞋靴里。他只觉得头开始胀胀的，发蒙，上下嘴唇冰的疼痛，脸皮也没有了知觉。
       偏头看看身边的史亮，也是白气呼呼地从嘴里直外冒，就喊，三排长！这天气差不多有零下40度了吧？
       史亮就在袁由的右侧扑腾着向前迈，侧脸只看见袁由的嘴巴子张了几下，便问，你说什么？
       袁由也只看到史亮的嘴张，但是听不到声音，就又说，今天这天气坏透了！
       史亮还是不解地摇了摇脑袋。
       袁由心里苦笑一下，把手向连队的方向指了指。史亮明白了，是赶路的意思，但是袁由说的话他是一个字儿也没听到。
       走在钱玉身边的崔卫忽然趔趄了一下，差点儿摔倒在雪里。被紧随其后的八班长赵庆才托扶了一把才有稳住了身子。
       郭剑只觉得扑面的冷风刺得鼻子疼痛，连呼吸都很费劲很难受，头上的两处鬓角部位也在隐隐地胀痛着。他知道，这是高原缺氧的症状的表现，要知道，在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高原地域，空气的含氧量只有沿海平原的一半多一点点，如果是在正常行军不负重不奔跑的情况下，也是勉强够维持提供人体的血氧供给需要。在运动后心跳呼吸急剧加快的情况下，这样的血样指标是断然不够此时的体内所需的。他看看漫漫四野里的暴雪狂风，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从心底里冒出来，这不是艰难，而是与危险并行。
       前面的队伍里，有人踉踉跄跄了几步，扑倒在了雪里，是崔卫！
      八班长赵庆才就在他的身后，看到崔卫扑倒在雪地里，马上就伸手去搀扶。旁边的战士也快步赶过来，一人时伸出一只手把崔卫拉拽了起来。可是手劲儿一松，崔卫的两腿又屈跪在了雪里。
       连长郭剑赶上来，怎么回事？边问边蹲了下来。
       崔卫的脸色显出了暗紫色，看到连长，手臂想抬一下没抬起就垂下去了，他的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出话来。郭剑一看崔卫的脸色，就知道最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崔卫这是最典型的高原严重缺氧。在这十个人中，崔卫的体质是最差，这些郭剑是知道的。崔卫的爸爸妈妈都是军人，也是老边防了，据说在军队里职务不低，现全家居住在拉萨。他们只有崔卫这么一个儿子，爸爸让儿子到部队上锻炼锻炼，当妈的不舍得让儿子离的太远，就留在了藏区。后来就来到了这个缆线守护连。崔卫很懂事，从来不提及自己的家事，别人问起只是笑笑而已。因为他是独生子，在家中缺乏锻炼体质一直不是太好，尽管在部队里已经锻炼了两年，但是在全连里来数，仍是体质比较差的战士。
      郭剑心里着急了。妈的，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前面的几个战士也发现了不对劲儿，全都折返了回来，围成了一个小圈儿。
      郭剑一把抓住崔卫的臂膊大声叫，崔卫，崔卫！我是连长，听到没有，能站起来吗？
      崔卫努力地呼出了几口呵气，在赵庆才的帮扶下从雪地里站了起来，可是，两条腿仍然是很明显的颤抖着。
      史亮凑到连长的面前，几乎快碰到彼此的鼻尖了，连长！怎么办？
      连长郭剑双眉一蹙，还能怎么办，大家轮流搀扶着也要走，这种他妈的鬼天气，不动弹的话，一会就得冻僵在这里！
      排长史亮一把抓住了崔卫的胳膊，赵庆才也从另一边拉住了崔卫，两人用力把崔卫拽了起来，让他的胳膊分别架扶在两人的小臂上。史亮喊了一声，       走！三人便又在风雪中迈出了艰难的步子。
      风雪愈来愈猛烈，根本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沿途的每隔二百米的小缆桩早已埋在了雪里，不见踪影。风吹的人睁不开眼睛，雪笼的四围看不到其他的景物。十个人只能在谷道里风雪中辨别着山脉的走向确定方向，朝着营地的方向慢慢摸索前进着。
      小小的队伍因此更加缓慢了前进的速度。崔卫的情况是越来越糟糕，两条腿已经几乎不能自主地迈动步子，全凭着战友们的拖拽着运动。他的头也不时地垂下去，显得无比的疲惫。其余的战士走不了多远就会轮流来帮助，只是替换的次数越来越发的频繁。毕竟都是会劳累的人，在这样的厚厚的冰川雪野里，顶着强寒的冷风，漫漫的飘雪已经是很困难的了，肩头上还有着武器，检测的仪器等装备。现在，又增加了一个几乎不能行走的战友作为负担，不论是谁，都会感到吃力。队伍的速度越来越慢。
      走在最前面的史亮发现北面的地方平坦了很多，眼睛一亮：格尔湖！
      队伍已经返回到了格尔湖的南面，也就是说他们的回程已经走了三分之一了。还有不到八公里的路程就是那营区。想到这儿心里一喜，可转瞬担忧的事儿随之而来，暴风雪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还有一个病情危重的特别战友，八公里的艰险风雪路，不是个小距离呢？想到这里，心底里又冷又怕！
       连长郭剑赶上来，走在史亮的身侧，大声地问道，到格尔湖了吧？
      史亮也大声地说，到了，这儿就是！
      两人正想说些什么，身后有人大声呼喊。队伍里的袁由和赵庆才突然停住了，两人搀扶着的崔卫重重地坠倒在雪里。袁由慌忙蹲下身来，抱起崔卫依靠在自己怀里，大声地呼叫：崔卫！崔卫！
      郭剑和史亮赶紧围了过来，大声问，怎么啦，怎么啦？
      赵庆才声音里都带着哭腔，连长，崔卫昏迷过去了！
      郭剑一下子就坐在了一尺来深的雪里，抓住崔卫的肩头，崔卫，我是连长啊！你醒醒！晃动了几下，崔卫的眼睛仍未睁开，又大声喊，都过来，快点，快点儿围成个圈儿！
      其余的战士们马上就站在了连长的周围，围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墙似的圈子。
      崔卫的面色更加暗紫，双唇都有了乌红的颜色，浑身软绵绵地依靠在连长郭剑的怀里，只有鼻孔里和微微张开的口中呼出的柔弱的白呵气。
      郭剑用一手的大拇指掐压在崔卫鼻尖下的人中部位，嗓音也有些变调，崔卫，你快醒醒啊！
       由于人墙的遮挡，圈子里的风稍微小了一些，加上连长的掐压和摇晃，片刻之后，崔卫才睁开疲惫的眼睛，看到大家伙儿都在焦急地盯着自己，他无力地想抓住郭剑的手，连长，我，我，我真不行了，你们快走吧，别管我了，你们----
       郭剑的两个牛眼一瞪，差点儿掉下泪来，吼了声，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