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蜘蛛

qwe1301 · 发表于 2018-6-29 12:31:07

红蜘蛛

老家唐河县曾经是多年的棉花生产基地，我对母亲最早的记忆是她身穿蓝底白花的连衣裙在棉田里忙活，连衣裙是发给棉花技术员的统一服装。
棉花是一种难伺候的作物。锄草，追肥，打油条，抠追芽，哪一棵都要侍弄几十遍儿。最恼人的是病虫害，蚜虫、棉铃虫、造桥虫、盲蝽象层出不穷。为了消灭害虫，棉油皂、波尔多液、乐果、1059、3911不停地喷洒。一个生产队六七十亩棉田，每10亩地一个负责打农药的技术员。
我曾经当过7年大队干部，除了青年、妇女和民兵工作，具体分工抓小麦、棉花。记得1972年，棉花长势特别好，层层果枝挂着沉腾腾的棉桃，皮棉亩产预计在130斤以上。谁知六月六刚打完花顶，红蜘蛛开始蔓延。沿河两个灾情重的生产队，打一遍儿农药没治住，棉花叶子落一地，队干部泄劲了，要拔掉棉花种谷子，这在当时是绝对不充许的。
没办法的办法，我把全大队的棉花枝术骨干集中起来，分成两组支援这两个生产队，要求三天之内灭掉红蜘蛛。
大家背着喷雾器，捂着双层口罩，每天从上午11点打到下午3点，因为天越热效果越好。那可是专治红蜘蛛的3911，剧毒，打过这种农药的人，蚊子都不咬。三伏天的太阳有多厉害，只有晒过的人才知道。我们用的是比较原始的单肩圆桶喷雾器，气不能打太满，太满喷出来的药液气化了，经不得太阳晒;也不能不足，气不足，乳白色的药液顺着叶子流到地上，喷洒不均匀。
我跟第一组，副组长是这个生产队的棉花枝术员桂喜，人生得黑干草瘦，是个有名的杠子头儿。我们从两边往中间打，50多亩棉花，3天打3遍，一片叶子都不放过，硬是把大片的红蜘蛛给灭了。下午三点多结束，大伙儿又累又饿，在地头儿的坑塘里用棉油皂洗了洗，匆匆散了。我和桂喜留下来，对这次行动作个总结。那时候有句叫得很响的话:"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干什么都钉是钉铆是铆。特别是年轻人，再苦再累，什么条件也不讲，"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更是让现代人哂笑的时尚……
坑塘往东百多米，是一条南北大溪沟，溪水摊开在油菜子一样的沙粒上，小鱼小虾历历在目。因为怕毒死它们，我们从来不在溪水里洗手洗脸。
沟边有棵曲曲弯弯的大柳树，我靠着柳树坐下来，桂喜蹲在离我不远的树根上。田野里的庄稼被太阳晒得发澥，远处的村庄在蜃气中不住地晃动，溪水和青草的气息扑在脸上很烫。人们正在歇晌儿，四外静悄悄。正事儿很快就说完了，我正想离开，有一下没一下往溪水里扔石子儿的桂喜忽然跟我说起当小孩儿时候的趣事:
"……十几个孩子放牛割草，一到地里就分成几拨儿，有人放牛，有人割草，有人逮鱼。牛要放得肚儿圆，草割回来平分。逮鱼的人用石头在河潭下面拦一道坝，中间留个紧水口儿，几个孩子踢腾着潭水往下撵，有人拿箩头在水口儿那儿接住，不大会儿就能逮十几条斤把重的青鱼。支起几块石头，掰些枯树枝棚在上面，鱼用泥糊好搁树枝儿上点火烤。树枝儿烧断了，埋到火炭里再捂一会儿，等割草放牛的人回来，一人一条，连泥带鳞甲磕掉，白亮亮的鱼肉又香又嫩。
"火是个好东西，烧包谷烧红薯，最好玩儿是烧马蜂窝儿。有一种大黄蜂个头特别大，"桂喜说着，用大拇指掐着小拇指中间的关节儿，竖起上面两节比划给我看。"这种大马蜂俗名 '土雷子'，马蜂窝在大树根底下，泥巴糊得严严实实，只留上下两个小小的洞口出出进进。明火一点，马蜂飞出来翅膀就燎掉了，有叶一窝儿能掏一洋铁桶蜂蛹，炒炒吃，真香……
"口袋一样挂在树上的葫芦包(马蜂窝)更怕火，天快黑的时候，点个火把照准烧，马蜂没来得及蜇人就被烧死了，留下一窝儿肥头头的蜂蛹……"
我捂着耳朵连声说:"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人真是一种残忍的动物!"
桂喜一愣神，眯着眼看了看我，长叹一声，没头没脑地说道:
"令敏，你戴口罩真好看，你应该去当护士。"
我说:"算了吧，咱又不是吃商品粮的，这辈子就别想了。"
说完，我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如今隔着数十年岁月，我终于明白了桂喜说我应该去当护士的话是一句好话。只可惜在日子的磨盘上转来转去，我虽然吃了多年商品粮，也没有变成温柔和顺的女人，反倒鬼使神差，进化成了一条粗粝的女汉子。
后来，听说桂喜娶了一位四川姑娘，小日子过得有始有终，这个人称杠子头儿的人倒是个有福的。
【作者】曲令敏，笔名灯花，女，河南唐河人。1982年毕业于河南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南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平顶山市作协副主席。著有散文集《有情如画时》，作品集《消逝的田园》，随笔集《山思水想》《河之书》《河之源》《一晌清欢》等。

姜真倩 · 发表于 2018-7-4 10:14:28

哈哈，问候朋友，支持你，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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