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奥运小龙虾

a13252010 · 发表于 2018-6-10 09:42:15

2018奥运小龙虾
　　小龙虾这物，老家的水沟里，是常有的。
　　两条河夹着大片原野，水沟纵横交错，浇灌农物。盛夏之时，红彤彤的小龙虾便要在这水沟里大肆穿行了。瞪眼，红脸，两只大钳，如酒醉后手舞宰牛刀的屠夫。天气愈是炎热，阳光愈是足，这虾的红便愈是鲜，愈是烈，个头愈是大。不过这物尽生一副虚相，对于食客来说，壳里的肉，实在是太少了。
　　起初我怕它，钳子夹住的疼该不亚于蝎子蛰。钳子生得巨大，咬合处凹凸着锋利的锯齿，如此构造，侵犯它的物轻则断手断脚，重者是要被绞断脖子了。好事者挨过疼，邻居家的小涛，当时哭喊着回家的时候，小拇指上还带着一只紧夹不放的大钳子。
　　后来我有些喜欢它，却也未敢贸然捕捉。说起来还并未是真心喜欢，只是贪图它味道的鲜。小时候嘴馋，食荤的机会少之又少，捉来的小动物倘若不是特别丑陋，总要问问父母可不可吃。鱼、蚌可食是很早便知的，兔子和小狗亦可，可前者可爱可怜，后者又通得人性，算得半个小伙伴，又如何忍心咀嚼，说不定一口咬下的地方正是它生前主人常要爱抚之处，大人们宰杀它们的场面我是断不凑热闹的。可鸡鸭猪肉甚香，亦不会引起我的爱怜，逢年过节我们一群小鬼都乐于当“帮凶”，帮大人们围追堵截，看着它们飞奔逃窜的样子能想象到不久之后端上饭桌的肉有多香。
　　人在对动物产生感情之前，它即便活着，也如一盘菜，看着它活蹦乱跳，尚不会赞叹生命的活力，倒会觉察和品评出几分肉质的肥瘦鲜美；看着它穷途末路死于刀下，亦不会流露怜惜同情之感，倒会享受那来自原始的杀戮快感。那天，我捕了一天小龙虾，糊了满身污泥，沉甸甸提着半桶问父亲能不能吃。父亲把晚上的一大盆小龙虾简单烹饪，一大半都是我吃的，一口馒头也没就，只怕这馒头进了肚占去了虾肉的空间。结果，隔日就拉肚子了，美味的虾肉统统进了茅房，成了菜田的肥。
　　初中才知道，有一种说法，抗日战争时期，日本人引进小龙虾，放到南方的水田里，农物根茎为这物咬噬，稻米颗粒无收。小龙虾本为水道清洁之用，日本人不会当食材，便也不会料到中国人会吃它们，可抗战的中国士兵总要吃饱了才能上战场。无奈倒也幸运，小龙虾端上桌子，比白米饭还要香！聪明反被聪明误，稻田是毁了，可小龙虾养得个个肥硕。
　　今年夏天，小侄子逮了许多小龙虾，给我送来些，或养或食，悉听尊便。求学期间，未有时间到老家的水沟里捕，早忘却了夹手指的疼，却还记得这物食性极杂。垂钓未用光的蚯蚓，它们是要统统吃掉的。我钟爱贪吃的小动物，它们吃得愈是多，愈是欢快，我的心中便愈是升腾起一种成就感。人或许都有一种享受投喂的欲念，其中有爱，有施舍同情，亦有居高临下、施恩施威，当然，更能一睹小动物慌忙摄食的精彩场面。那段时日，我仿佛已经忘记了虾肉的鲜美，一本正经地喂养它们。我是全心全意把那几只小龙虾当做宠物来喂养了。
　　时间稍长，发觉他们也并不会威武强悍。眼睛大，却目光呆滞，一对大钳子甚是张狂，可这小龙虾也并不是武艺高强者，操控起大钳子来略显笨拙，偶遇险情不是挥动大钳迎难而上，倒是卷着尾巴仓惶后退。有一次，我大起胆子来，让其中最大的一只龙虾用钳子夹我，并做好了至少要皮开肉绽的准备。结果并不太疼，单单在食指上留下了印记，像情人之间半是嗔怪半是亲昵的咬痕。
　　后来，七只小龙虾从生锈的铁盒里搬进晶莹剔透的鱼缸了，摆上假山，有缝隙、石洞，能避险，能玩耍，挺像个家了。人对动物产生了感情，就想给它们一个家。
　　有了家的七兄弟甚为自在，大眼珠时而转转，偶遇险情，腿脚一用力，能弹射好远。晴天时我才发觉它们的眼珠看似是黑的，其实在阳光里会闪烁好几种颜色；夜晚对着它们的眼睛打灯，双眸更是荧光闪闪。它们身上的暗黑色也渐渐褪去，尽是如血如烈焰的生命的红。我想，这些漂亮的小动物或许本不属于那阴暗的水沟，也并不是天生便要为人类清洁水道，清洁是因为有了垃圾，而垃圾只能是人类产生的……
　　暑假结束，如期返校。我为七兄弟拍照留念并设置为手机屏保，嘱咐母亲悉心照看它们。临走之前，结结实实挖来半罐子蚯蚓，也足够它们吃一阵子了。学校开课，每个周末给家里打电话，问问父亲的脚伤是否痊愈，母亲的哮喘是否好些，也顺带问问七兄弟和睦与否。它们几个老是打架，最小的那只总挨欺负。蚯蚓入水，另外几只大一点的一阵哄抢，吃不完也要据为己有，最小的便吃得愈是少，长得愈是小，愈小便又要挨欺负了，恶性循环了。父亲心疼老七，后来喂食之前，把另外六只“请”到一边，等老七吃得差不多了，再集体喂。后来再打电话的时候，父亲说老七长大不少，都能从别的龙虾嘴里抢吃的了。
　　转眼间寒假到来，我去花鸟虫鱼市场买了些虾饵作为礼物送给七兄弟，给母亲打去电话问它们近来如何。母亲说挺好，还说小外甥来家里玩了，让我带些小吃给他。坐了一天火车、汽车，风尘仆仆到家，进门喊过爸妈，迫不及待奔到鱼缸前，却发现七兄弟一只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条金鱼。左找右寻不见，摸索到阴暗的地下室才发现，它们又回到了生锈的铁盆里。个个沦为“阶下囚”，老七的钳子还少了一只。
　　母亲回来告诉我，小外甥赶集时看中几条金鱼，买回来放进鱼缸。龙虾和鱼打架，娇弱的小鱼哪是对手，小外甥恼羞成怒，捉出来一只直接拔掉了钳子！藏在地下室是怕他看见，倘若看见，非得弄死不可！
　　七兄弟的家被占了，还挨了打，受了气。我打着灯朝它们看去，老七正用它唯一的钳子夹着蚯蚓往嘴里送，可尝试了几次都在快要到嘴边的时候掉了。它们身上的颜色也不似之前那般鲜红，眼珠亦不再灵动，呆滞无光。黑色的斑点爬满全身，像密密麻麻的蚂蚁要将它们整个吞噬。我轻轻地翻动一只龙虾胖胖的身躯，发现密密麻麻的虾仔挤在它的腹部，眼看就要降临在这个世界上。
　　我数落了小外甥两句，他答应不再欺负小龙虾了。我是他的舅舅，也没逼着非要让小金鱼挪窝，趁着同学聚会，到县城再买一只就是了。
　　聚会的那晚，灯红酒绿，歌声呼喊声四起，阔别许久的同学一个个找我干杯，说些关于未来关于理想也关于人生的糊涂话。我应和着，却无心干掉杯中酒，我只想赶快买上鱼缸，让受难的七兄弟回家。
　　隔日我抱着鱼缸兴冲冲地踏进家门，却看见母亲在一旁训斥着小外甥。
　　“怎么了？”我有些不祥的预感。
　　母亲说，小外甥在喂食之时看见了小金鱼身上的伤，又记起前几日小龙虾欺负小金鱼的事情，于是趁她做饭之际偷偷跑到地下室，拿着木棍在铁盆里一通乱搅。等她发现的时候，三只小龙虾的钳子已经被拔掉了！母亲担心他再捣乱，便把铁盆端到了院子的高处，晚上接待客人，忙得忘记把铁盆端回地窖。腊月寒天，小龙虾在外面冻了一夜！
　　我走向铁盆，看见七兄弟如标本一般和冰块成为一体，七倒八歪。还有被小外甥拔掉的钳子，零零落落地散在一边，像牺牲的战士零落在沙场上的兵器。怀上虾仔的那只雌虾，由于太过肥大，身体的一半被冻在冰下，一半在冰上，我凑近去看，发现原来圆溜溜黑乎乎的虾卵如今都已成型，变成了黄色的小虾！
　　我把鱼缸放在地上，原本这是七兄弟的家，如今四四方方还带着盖子，简直就是一口透明的水晶棺。我从父亲的工具箱里找来铁锤，欲把冰块击碎，取出它们的尸体，父亲却在一旁笑起来。
　　“傻孩子，上大学连这点道理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我没有要怪小外甥的意思，他也是在保护他所爱的小金鱼。”
　　“不是啦，甲壳类动物不怕冻的，一会儿等冰块融化了，它们自然就活过来啦，真是的。”说着，父亲摇着脑袋回屋了。
　　“不许骗我！”我欢快地喊叫起来。
　　虾，与蟹同属甲壳类动物，温度较低时会进入休眠状态，既不摄食也不活动，待温度适宜之际，便回到正常状态。
　　那天上午，我蹲在铁盆旁边，阳光如此温暖，鱼缸如此晶莹剔透。我心想，七兄弟，等你们一个个醒过来，便又有家了。

q1005 · 发表于 2018-6-21 09:58:23

找了好久的文章，谢谢楼主，学习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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