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华东：暮色家园（原创散文）

雷博成 · 发表于 2017-1-4 21:10:50

柳华东：暮色家园（原创散文）

　　周末，我决心回家看看。父亲几天前就打电话让我回家拿他种的蔬菜了。

　　暑气正盛，已经四十多天没下过一场透雨了，路边的草都要干死了。途中的水库水线落下了数米，十几台抽水机正贪婪地抽着救命的水。而老家村头的水塘更是了不得，四周竟然全是抽水的管子，不仔细看，这个水塘倒像个长满触角的章鱼！机器的轰鸣声正盛。可是水塘里的水已经快见底了！

　　家里，父亲正等着我呢。见我买了只烧鸡，母亲埋怨道：“再别花这样的钱，贵着呢，我们又不太爱吃！”

　　母亲知道我要回家吃饭，早已熬好了小米稀饭，几个煮鸡蛋，酱黄瓜，豆腐乳，雪白的馒头。我总爱吃母亲做的馒头，又松软又有麦香味。

　　吃完了饭，父亲母亲就和我推着小推车到园子里采摘蔬菜。

　　路上，村中央的一大片老房子像风蚀残年的老人那么默默地立着。这些老房子几乎都闭了门户，锈迹斑斑的铁锁，门前的荒草杂物，让人感觉少了不少生气。一座老屋的门前还有几株杏树，树下落满了杏子，也无人捡拾，更多了一份寂寞与凄凉。

　　而我对这些老房子，总是情有独钟——我的童年就是在奶奶的老房子里度过的。

　　奶奶家的老房子就在老村的中央。奶奶的老房子和村子里其它的老房子都是石头垒成的，房顶清一色的灰屋瓦。奶奶的小院，连老房子门前的大街完全是鹅卵石铺就的，钉了掌的皮鞋走在上面，叮叮当当地响着，好听极了。奶奶门口有几方巨大的光滑的石板，奶奶和街坊邻居的婶子大娘总爱坐在上面做针线聊天。听爷爷讲，这些石板是他的老爷爷的时候就铺在这里了，难怪如今它会这么细腻光滑。

　　老房子正对街门有一照壁，过了照壁，迎面正是一棵海棠树。每年春天，海棠开花堆堆叠叠，雪白一片，整个院子都焕然一新。秋时，红红的海棠压弯了枝头，香气扑鼻，馋得我总是绕着海棠树转圈。奶奶笑着说，不用等到熟透，就都被你吃光了！

　　可惜，奶奶爷爷离开我们已经多年了，老房子就一把铁锁把门，兀自老去。

雷博成 · 发表于 2017-1-4 21:11:42

　　推着小车，看着父亲蹒跚着步子，我忍不住问：“这些老房子就没人住了？”

　　“老份子人都没有了，年轻人谁爱住？”父亲轻描淡写地说。

　　“年轻的，大都到城里生活了，就是留在村里的，也都在村外建了大房子，这些老房子小门小户黑洞洞的，年轻人哪能住得下呀。就是咱们家的这座还不算老的房子，一旦我们没了你们谁愿意住啊？”母亲总是愿意这样详细地絮叨着。

　　到了菜园子，豆角、黄瓜刚好爬满了架子，茄子紫乌乌的枝茎十分旺盛，一畦畦的香葱绿油油的，真是满园苍翠。

　　我吃惊地问：“这么旱的天，你们怎么浇的水？”

　　父亲有些得意地笑着说：“挑不动水了，我是用小推车推的！”

　　母亲说：“可不容易呢，每天早早起来，到东沟看有没有积水，白天肯定没水了——早抢光了！这两天还到你二婶家的井里推了几次水呢！”

　　父母岁数大了，尤其父亲，腿疼得厉害，走路都费劲。我心疼地说：“可别累坏了，小心您的腿啊！”

　　“行啊，我也就拿这点菜上上心，庄稼管不了了，也没有抢水那劲头了。到处都没有水了。”父亲有些灰心地说。

　　“哎呀，大哥，娃回来了？”一旁的菜地里，村头的王叔正跟我们招呼着。

　　“是啊，这么多菜，不让他们来家拿，怎么也吃不完呀！”母亲回应着。

　　“这就好，让年轻人来家拿！你看我，也是吃不完，可我俩娃都远远地躲在青岛，想回来拿也拿不了啊！还是你们好，有俩娃住得这么近！”王哥啧啧地说着。

　　“哎，年轻人都翅膀硬了，飞得远了！我们家三儿可是吃不上我的菜了！”父亲很是感慨地说。

　　“呵呵，人家在北京吃什么没有，还非得吃你这点菜！”母亲有些怪父亲瞎操心。

　　“呵呵，年轻人都不喜得住农村了，你看咱村里，小年轻的哪个不在城里买楼？你再看看，村里多少空房子，简直空了一大半啊！我觉得我们这茬人一旦走了，村子也就没了！”王叔很是伤感地说。

　　王叔的一对儿女都在大城市生活，也曾邀请他到城里生活，可是王叔总是住不下，说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老窝。这正像父亲母亲，每每到北京弟弟那里过冬，只要一开春，一准要回来种地，说是在大城市不能待时间长了，长了受不了。至于地嘛，老人说：“种种地，沾沾土，心里舒坦！”

　　父亲母亲摆弄的蔬菜真是不错，脆嫩的黄瓜，长长的豆角，嫩绿的生菜，紫色的茄子，肥胖的辣椒，油绿的香葱，满满的一小推车！

　　回到家来，父亲打电话，让大哥也回家拿菜。中午，哥也回来了，母亲撕开烧鸡，简单地做了几个菜，大家都喝了点酒。

　　几杯啤酒下肚，父亲就又唠叨上了：“村子的果园眼看没人干了，年轻人都嫌太出力呢！”

　　见我们不说话，父亲又说：“咱家这还有一亩的果园呢，几亩的庄稼，我和你妈眼见得不中用了，这些地怎么办呢？”

　　哥笑着说：“我肯定不要啊，老二种着吧？”

　　哥在人大工作，做了一辈子公务员，眼下已经在烟台买好了房子，孩子也在烟台工作，几年以后退了休，就会到烟台生活了，地他是肯定不能种的。可是，我虽然离老家近，也不愿意种呢。

　　我讪讪地说：“我上班能种？退休还早呢！”

　　父亲闷闷地喝着酒，自言自语一般：“这个村子连个年轻人都没有，早晚要没了……”

　　母亲不耐烦地对父亲说道：“尽是瞎操心，再说，他们在城里这么些年，细皮嫩肉的，等老了还回来像你一样种地？”

　　吃过了午饭，歇了晌，直到太阳要落山，暑气退了，我和哥才带着父亲母亲帮我们装好的蔬菜往城里赶。

　　父亲坚持要送送我们。过了桥头，回首看父亲，他正远远地望着我们，见我回头，就挥挥手：“走吧，路上慢点啊！”

　　暮色下，父亲的背影那样的消瘦，两条腿蹒跚着，竟然站不直。而他身后正是一片暮色中的老房子！看着看着，我的眼睛突然湿润了！

　　呵，慈爱的父亲母亲，温馨的老房子，暮色中的家园，难道这一切就这样的老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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