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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 短篇小说:《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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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绿的小葱花 发表于 2015-12-9 16:17:4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短篇小说:《面孔》
突然就长了一张别人的面孔。

就在被馄饨店新来的小姑娘恶狠狠瞪了一眼之后。

小姑娘的目光好像一堵墙一下砸在脸上。Z一阵发懵。脑袋耷下来,几乎掉进汤里。有那么几秒钟的空白。忽然好像被蛰了一下。似乎刚才看到了什么。他定了定神,再朝那碗里瞧。

还是一碗漂着香菜叶的清汤。寻常不起波澜。

短篇小说:《面孔》

但好像哪里不对。角度问题?头探到碗的正上方。旁边传来三两声女人的嗤笑。实在太烦躁,没有心情顾忌别人。嗖地站起来,一头冲进馄饨店员工专用的厕所。因为是老客人,闭上眼也能找到厨房边上隐秘的小隔间。木板门一拉,转过身对着这里唯一能让他冷静的东西——洗手池上那面用黄色封箱带粘上的镜子。

他看见镜子里的影像,顿时感觉脸又撞在另一面墙上。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气,立即被尿骚味呛得满眼是泪,扶住黏乎乎的套瓷水槽壁才没倒下。Z直起腰,小心翼翼地再次打量镜子里的那张脸。

这次好多了。盯着镜子里那张脸,Z平心静气。就像一个被占了座的人终于搞清楚那座位原来应该是他的,他也搞明白了一件事——镜子里的那张脸不是他的。

附在颅骨上面的那张脸也不是他的。

他使劲拽了一下脸颊的肉,更加确信这一点。他原本的脸窄而长,面皮包着骨头,没有多余一点肉,双眼深陷在眉骨下,鼻翼嘴角尖锐生硬。和眼下这张脸完全相反。这张脸粉白水嫩透着光泽,一双八字眉,连带着眼角都一起往下垂。嘴唇倒是意外地丰润,和皮肤一样属于优裕生活的产物。不算好看,也不难看。多少有点温和得让人起腻,但到底也就是一张过目必忘的路人面孔。

不知道它原来的主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知道那个主人现在是不是很着急。最关键,这张面孔这样擅作主张地跑到自己脸上,连招呼也不打一声,未免太自以为是了。想到这,Z决定生气。然而,五官却拒绝表达。

它们,仍然处于梦幻般的瘫痪中。

从厕所里出去。几分钟前,他还能凭着老顾客的情面随便使用洗手间,而现在……拉门的声音惊动了老板娘。她用余光扫过Z鬼祟探出的上半身,只撇撇嘴角,又继续打包外卖。除此之外,就没人再注意他。顾客没有。新来的小妹也没有。之前盘算着尽量不引人注目迅速闪人,看来十分多余。Z感到羞愧。耻感煎熬着内心。有什么阻隔了这份炙热的煎熬由内而外的传达。他的脸并没有发烫。Z悻悻然付了钱走出馄饨店。

在大街上,夜晚黑漆漆大河般的街上,所有的东西都在流淌。高楼外壁跳动变幻的装饰灯光,马路上不同速率滚动的轮子,小食街油腻的空气,衣袖,裙子,裸露的小腿和胳膊,还有脸。

他的脸也在其中。和万物一起随波逐流,被外力牵引绝不挣扎。比在店里轻松很多。Z的步子也轻快起来。

那两个女人穿过马路迎面走向他。你怎么那么悠闲?昨天觉得怎么样?个子高的那个一拳捶在Z胸上。她的女伴随即咯咯笑起来。她们都长得很漂亮。大眼高鼻瓜子脸,土气又艳美。Z因此肯定他从来没见过她们。那一定是脸的主人的朋友。朋友或者别的什么。女人已经开始在他身上乱摸。高个几乎贴到他的身上。她们的嘴唇快速蠕动,一句接着一句,如果一个人说得喘不上气了,另一个立刻接在她后面继续说。她们说得越多,就越让人糊涂。没有一句话是可以确切说明什么的。当她们看见Z茫然的样子就兴致更高了。她们痴痴地笑着,毫不费力地加快语速,不知疲倦。Z笼罩在她们身体和话语的热气里,身后是隔离墩。不时地,一辆车在他面前呼啸而过。他被困在马路中间,和刚才在卫生间的感觉很相似,车流和含义不明的对话面前你难以转身。

裙子好短。Z突然说道。

女人们静下来瞪大眼睛盯着他,像是惊讶又像是期待。

虽然脑子一片空白,Z觉得有必要利用现在这样的局面扩大优势。裙子好短。你们身高差那么多,裙子倒一样短啊。

他没想好搭配什么表情。即使说出这段话其实也没经过他的脑子。他就是被逼急了。

两个女人互相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没了,不约而同地调整着站立的姿势。

嘴老是这么坏。一个女人干巴巴笑起来。另一个声部的笑声立刻加进来。前一刻的默契已经没了。

你们喜欢的。

来不及要晚了。要不是看你的面子,我们本来也不着急的。明天你不许不来。女人们重新恢复默契手挽手,迎面与他擦身而过,融入马路对过的人流中。

Z本来也要过马路,但是现在过去,倒像是心怀不轨的尾随,想到这也只好折回到原来的人行道上去。脚下发力太晚。一辆自行车闷声就撞了上来。车速不快。两个人都没事。车主嘴上嘟囔着,抬起头,看见Z后就变脸了。怒相浮雕般凸显,龇牙瞪眼。男人撒手把车往旁边一扔,上前抓住Z的衣服,张口便开骂。他的话并没有新意,都是街头耳熟能详的套路。直到他最后将Z推倒在地,Z都没有还手。他不由自主地盯着男人的怒容,看着男人原来的面孔是如何不断缩小如何躲到变形的五官后面。他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人生气的样子。

你说什么?Z及时躲开挥来的拳头。他有权要求男人再说一遍刚才的话。这种要求在打架的时候很容易被当作挑衅。男人飞起一腿,朝Z的小腿踢。

身体还是Z的身体。

2

就是在最爱闯祸的年纪,Z都不是一个爱打架的人。他功课好,脑子聪明,总有本事绕开麻烦,却在念博士的四年里,把大部分应该睡但是睡不着的时间放到了健身房,把为数不多的肉变成了腱子肉,硬得和石头一样。

在骑车男人发出哀号前,Z从地上跳起来走到他跟前。骑车男人安静下来,连脸上的表情都不那么扭曲了。你没事吧?Z问。还好还好。那个人说完闭上了嘴。

是他的身体让那个人变得容易相处,就好像正是他的脸激怒了那个男人。

Z回到家看到穿衣镜里的那个人影才明白过来这两个道理,也就是刚才那场小冲突的原委。他本来没打算非要理解不可。生活中莫名其妙的事太多。他不是一个大惊小怪的人。恰恰他租的那间屋很小,偏偏还硬塞进一个超大的老式衣柜。人进屋后就不可能看不见正对门的大衣柜,还有大衣柜中间的穿衣镜。

Z对着镜子里的那个人。他看见了之前因为惊讶还没来得及观察到的东西——附着在那张脸上的笑容。那是比皮肤还要固执地附着在脸上的笑容。额骨颞骨颧骨上下颌骨之上,轮匝肌和笑肌、犬牙肌、颊肌轻微向外扩张着。无论怎样改变面部表情,改变脸部肌肉走向,都没有办法去除这固执的扩张、这笑容。它含义不明,鬼祟又热烈,始终在嘲弄和讨好的意味之间游走。Z明白了骑车男人的心情,也想起他一直嚷嚷的那句话。

欠揍的面孔。

完全没有错。就好像一只刚出笼鲜美多褶的包子邀请人们品尝,这张脸也散发着同样强烈的邀请。如果没有拳头,这张脸似乎也不算完整。

身体却完全不同。它一如既往属于Z本人,一如既往的无动于衷,冷漠,并且完整。

即使一声不吭,他本人也向这个世界发出两种截然相反的信息。

骑车男人一定被搞糊涂了。

原来的脸是否和身体相互协调统一呢?Z躺倒在床上。他怎么也想不起他原来的长相。男人通常不怎么在意自己的外貌。希望别人也不太在意他的面孔变化。这样的话,虽然现在的面孔惹人讨厌,但总有一天Z会习惯它的。也许,明天早上,他就会比现在更不在意这件事。关灯睡觉。只差一点就睡着的时候,电话来了。

电话那头照例只传来游丝般轻轻的呼吸声,好像有只母猫正睡在枕边。

如果不说话,她可以一直就这么下去。

Z叫出她的名字。

然后她会开口。因为她喜欢他念她的名字。接着她就会问他睡着了吗。

Z会回答他睡着了。

电话那头那个女人就会咯咯咯咯地笑起来,好像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回答。

这意味着Z可以安全地挂掉电话,不用担心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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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翠绿的小葱花 发表于 2015-12-9 16:18:43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今天,出了岔子。笑声在应该响起的时候喑哑了。

我很困。话一出口,他就知道说错话了。

那边静下来。大概有半分钟的样子。

你出事了。她说。

我长了一张别人的脸。

原来的脸呢?

不知道。Z简单讲了“事情”发生的经过。

女人静静听着,直到他说完。她安慰Z说也许他原来的脸还在,只是被新的面孔覆盖了而已。

这有区别吗?Z很吃惊。

当然有。只要原来的还在一切都好办。

那种女人天然的镇定在Z身上产生了作用。他感觉好很多。远比打这通电话前轻松,还有一种事情落实的感觉。

电话那头又传来熟悉的呼吸声。

那挂了?Z问。

我要见你。

今天?Z坐起身。

女人的热情来得过分突然。大晚上最后一班车也没有了。而她住在这个巨型城市的另一头,也就是说他们中间横隔着三个小型城市的距离。

在接下来短兵相接的几次交锋后,Z感受到那边源源不断的对新面孔的热情。

他犹豫了。

算了。我困了。女人果断挂断电话。

Z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什么样的男人会有那么好的皮肤。但,他开始觉得面颅骨上的那张脸变得熨帖了。

员工进出都是从后门走员工通道。Z和平时一样,闷声不响换好衣服直接做事。从饭点直到下午两点一刻不歇,利索干完中午的活儿。这时厨房就只剩下他一个。他从兜里掏出烟,推门到了后院。墙根夹竹桃下坐了稀稀拉拉一溜人。有人看见他,朝他招手。几个人懒懒散散挪动屁股,空出位置给他。今年天暖得早,粉白色漏斗状的花已经开得热闹。Z素来不喜欢那味道,径自找了个墙角靠。

静了一小会。刚才的话题又重新续上。有一句,没一句。厨师帮工讲起昨天的球。没人多看Z一眼。他们认得他的手,认得这双手做的活儿,Z想。他对自己感到满意,对身边共事的人感到满意,对现在的生活也很满意。尤其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满意。

“博士,你真的读过博士?”

一下子所有人都不说话。目光齐刷刷落在Z身上。在这里,博士是他的外号。

厨房的人一直想知道他这个洗碗工是不是真博士,但在今天之前,没有人问过他。在今天之前,闲聊扯皮的时候,如果Z不接茬,他们也由着他一个人待着。

Z低头看着脚上一双漆黑的雨靴,喷出一股烟。

“是。”

问题接连而至,雨点一般。也许这些人早有准备,一直伺机等着Z打破沉默的这一刻。

Z叹口气。这都是因为脸的关系。

既然开了口,似乎就有义务继续完成刚才的话题。Z回答了每个问题。但是他的回答太过平淡,平淡到连可信度都没有的地步。很快,同事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继续之前的话题。就像对待剩菜不会加以区分无论是什么都倒入垃圾桶,人们碰到Z这样无法用常识判断的人,也只要简单归类到怪人就可以。亦或是,更简单一点,上了没有用的大学出来找不到工作的失败者。

Z不介意人们对他下定义。定义和命名,无非是把东西归置到某个位置的举动——实验室柜子里一排排玻璃器皿——无论对错。也许根本就没有对错。即使别人的脸占据了应当是他的脸所在的位置,也未必就是绝对错误。Z只是不能确定刚才新面孔是否影响了人们对他的看法。如果是的话,算不算产生偏差。毕竟,那不是他的脸。

目光四处瞎晃。他忽然被吓到。前面窗户玻璃上模模糊糊的一张面孔笑盈盈地正拿眼角瞄他。

3

原来的面孔去了哪里?

午间休息的时候还在想的问题,等站到工作台后,就立刻被抛进了洗洁精泡沫里。套上塑胶和棉线两层手套,系好防水围兜,打开水龙头——水喷涌而出,泡沫生成,杯碗锅盆碟去除油污,焕发出洁白的光亮。尽管之后要放进洗碗机去清洁,Z还是愿意把餐具洗干净再放进机器。等机器工作完毕,再搬出篮子,将餐具一一放置到相应的架子上。整个过程的每一个步骤都让他乐在其中。比如积水流进下水口时卷起的漩涡,比如搬运洗碗篮时紧绷的肌肉,比如蜕皮的手,比如微微发麻的大脑。

当然还有最后。

那些安静的熠熠生辉的易碎物。

——给予Z置身世外的力量,不在嘈杂油腻的厨房,不在此时此刻,也不在时间和空间的任何一点。

他就是单纯喜欢洗碗。

晚上固定时间的固定电话里,他对那个固定的女人说了同样的话。因为对方问起同事有没有觉察到异样,他便对她讲起午休时的插曲。他们一定问你了吧。女人十分肯定地说。问我什么?他说。问你为什么会去做洗碗工。女人毫不含糊地说。是啊。他答道。那你怎么说?女人咄咄逼人地追问下去。我说我喜欢洗碗。他如实作答。我就知道。她重重叹气。好困,睡觉了。女人说着挂掉电话。

他们的通话多数是这么结束的。女人天性如此。认识了好多年,两个人也不能算亲近。每周几次的性交也好,每天晚上的电话也好,总感觉是例行公事。

有了新话题,或者说新面孔后,女人似乎变得热情起来。不单是女人,连他自己也似乎愿意和她说点什么。哪怕是在电话里。他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的言行似乎受到了新面孔的侵蚀,变得不那么像自己。就比如,换做以前,干完一天的体力活后他着床就睡。但是此刻就怎么也无法入睡。

翻来覆去睡不着容易感到饿。午夜一点,他坐在巷口吃麻辣烫。身边坐满了人。沸腾的辣油,肉丸,人影,暖风,从口鼻热烈地灌进脑子。脑内似乎也有一大锅正在沸腾。他大口咀嚼,满脸冒油。浑身的毛孔尽数敞开,大口吞吸夜晚的空气。他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轻盈敏捷。

忽然,一只手伸进他碗里拿起一串贡丸。然后是豆泡。他抬头。一个黄毛手里拿着两根空扦子龇牙冲他笑。他从没见过那么黑的面孔。

黄毛蹲下来。最近有了新方向,老朋友都忘记啦。

什么?

黄毛又说了一遍,乡音更重了。

什么?

黄毛说第三遍的时候,Z大致听懂了。

啊——他拖长尾音回应道,把剩下最后一串递给黄毛,起身又买了二十串。回来的时候,发现黄毛占了他的马扎,正用扦子在地上划拉。Z没吭声,站在那自顾自吃起来。旁边黄毛一个劲地不停嘀咕同样的话,等起身想要再蹭点吃的时候,Z刚好全部吃光。

怎么越来越小气啊?黄毛有点急了。

有吗?他嘿嘿笑。

那走吧。黄毛甩掉手里的扦子。

去哪里?

见见老朋友啊。

黄毛在前面带路。Z慢慢悠悠跟着。此时发生的,隐隐约约好像在过去也发生过。他熟悉黄毛的背影。步子拖沓,背驼得厉害,身子还微微向右倾斜,遇到易拉罐一定会飞脚去踢。Z又想起昨天遇见的女人们,他们是一类人。那个世界他完全陌生。尽管如此,他的面孔却毫无疑问属于那里。他打算去看看那个世界。

黄毛说这些天大家一直聚在老地方玩。Z问现在去是不是太晚。黄毛乐了。两人一前一后地走,一会儿沿着大马路,一会儿又跑到高架路底下的阴影里,一会儿拐进弄堂里七转八弯。黄毛不时讲几句话。大部分Z听不懂,听懂的部分也不知道确切在说什么,被认为他应该晓得的事,他并不晓得。面孔应该听得懂,但面孔拒绝告诉他是怎么回事。

都不是什么非要认真回答的话。他一路敷衍,用单音节的词也应付得很好。他们像是快要到了。黄毛的步子加快,语速也是。Z每经过一栋楼,就想像着其中一扇房门被打开的样子。他的面孔会冲里面所有的面孔微笑。它熟悉他们,远胜过Z。不留神,转眼工夫,前面的黄毛就没了影。他大概是认为Z没有他也能找到地方。

Z孤零零地站在一盏路灯下。身后不远是老式弄堂里常见的男小便池。能看到的所有门窗都紧闭缄默。建筑物,建筑物之上旁逸斜出的附加物,大块大块的影子也一同沉默着。向左还是右,或者鼓起勇气走进前面一片黑暗。晾衣架,花盆,猫舍,躺椅纷纷拒绝提供线索。他正踌躇,面孔却喜不自禁,流淌出笑意。它牵引脑袋向右转动,身体随即跟上,好似被猎狗带着走的主人。走过三排楼,拐进一条死胡同,他在最靠里的那栋楼前站停。门恰好打开。

烟熏的暖黄灯光打在他脸上。那片刻,时间好像凝固在这氤氲的寂静中。

你怎么会在这儿?从门里面缓缓出来一个人,颤声问Z。Z想问他为什么不能在这儿,那人却已经快步从他身边跑开,眼看要消失在前面的岔口。她几乎是仓惶逃走的。这让Z觉得有追上她的必要。Z那么想的时候,其实已经跟着她来到了大马路上。他在天桥上拦住她。四周灯火通明,一个旁人也没有。他们仿佛置身巨型舞台。Z抓住那个女人的肩膀。女人瞪着他。而他已经认出她。

他第一次看见她不穿工作服的样子。就像个小孩子。Z松开手。他忽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这样紧追不舍一个馄饨店的小姑娘毫无道理可言。好在小姑娘没有放声喊人。

你刚才说什么?他问。脑子里想的却是怎么安然离开。小姑娘瞪着他,就像之前在馄饨店那样,目光凌厉。他嗫嚅着。嘴角忽然向两边展开。是面孔在笑。污秽的液态的笑容。但在那之外,Z隐约感到这一次,还有其他难以辨明的表情掺杂其间。

4

后来呢?

没有后来。我打车回家了。

中午休息的时候,意外接到女人的电话。她从没有在这个时间给Z打过电话。Z感到意外,却又鬼使神差地将昨天深夜的遭遇讲给她听。

她为什么要瞪你,好奇怪。

女人挂了电话。她并没有要他回答的意思。

Z收起发烫的手机。刚才贴着手机的那边脸颊也跟着发烫。如果持续加热,这张面孔是不是会脱落?在这张面孔下面,也许,原来的他的面孔正安然无恙地等待被发现。

有人喊他。但听起来好像叫的是别人的名字。只片刻的犹豫。经理已经跑到他面前。

去办公室。他说。

啊。Z懵了。瞬间似乎被湿布蒙住了头。不见天日,不能呼吸。经理的眼神透着古怪,仿佛看穿了什么。但是他能看穿什么,难道这张面孔下真的还有什么需要洞见的事物?

他们在办公室里聊天。经理几次像是要切入正题,藏在厚厚眼皮里的眼珠朝Z一转,目光还未落定,就飞快错开。他似乎有心要一直迂回下去,尽说不痛不痒的闲话,但是Z并不是一个擅长聊天的人。他们很快就走到了话语的尽头。两个没话可说的人面面相觑。手机铃恰好在那时候响了。Z掏出手机。不是打给他的。诺基亚自带的手机铃声,急促,单调,一遍又一遍重复着,伴随着震动声——震动桌面玻璃的声音。Z看见了办公室桌上那部LUMIA920。经理也应该知道那是他的手机在响。但是他并没有接电话的意思。

他不加掩饰地紧盯着Z。他的眼周肌试图罔顾人体生理极限,无止境地拉扯着眼眶向外扩张,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释放出眼球背后刚被孵化出来的怪物。

Z被看得胸口发闷。整个人昏沉沉。什么也感觉不到,什么想法也没有,像被人突然推到很远的地方。

找我到底什么事?

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出乎意料地强硬。在场的两个人都受到震动。经理肉墩墩的身体慢慢滑进老板椅。

你要不要换岗。下个月小张走了。

Z不知道谁是小张。来这里半年,他连主厨是谁都不能确定。好歹靠着黑色西装能辨认出谁是经理。他犹豫的工夫,经理已经改变主意。

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我在这里做了那么多年,没有人洗碗洗得比你干净。

Z咧嘴笑了。原来洗碗工都可以这样被郑重其事地表扬。真滑稽。

回到后院,遇上啤酒厂送货,Z帮忙一起卸货。弄完后司机扔了根烟给他。已经是上班时间,其他人都进了厨房。Z想了想,还是点上烟,爬上运货车。

传说这个司机以前进过局子。当年打架失手杀过人,要不是警察赶到就被死者家属挑断手筋脚筋。饭店里的人不敢跟他太近。Z也是第一次上他的车。两个人闷声不响抽着烟,由着被汗沁湿的衣服慢慢风干。

怎么?司机看见Z斜眼瞄他手臂,索性卷起左边袖子。衬衫下面一尺多的疤露出来。

家属干的?

怎么可能。司机大笑。

Z还想再问,又一想,去证实传闻几分真假实在无聊,默默抽完剩下半根烟。

最近不顺?司机又递过来一根烟。

没有。怎么?

脸。司机吐出一个大烟圈,眯起眼睛望着Z。你现在这样看着比我还凶。

Z往后视镜里瞧,愣了一下,翻开遮阳板化妆镜凑近看。镜子里那个浓眉鹰钩鼻的男人的确是他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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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翠绿的小葱花 发表于 2015-12-9 16:19:1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又换脸了。

那天晚上饭店最忙的时候,Z突然说家里有事扯掉围裙就走了。没有人拦他。经过大堂的时候,经理远远看见他就躲进了厕所。走到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也为他让路。Z没有心情去感叹发生的变化,脑子里装满了石头。他在生气。为了这张莫名其妙又附上的新面孔。没有道理就这样下去。虽然看起来并没有谁会察觉,如果他不说的话。一个下午过去,同事并没有觉得异样。他们都有点怕他,但并不觉得有什么好奇怪的,似乎他们已经这样害怕他害怕了很久。习以为常的恐惧。坦然的恐惧。陈旧的恐惧。理当如此的恐惧。

Z的脑子里充满着这些连念头都称不上的意识碎片。碎片在脑海里飞旋,彼此挤压变形,洗碗槽里的肥皂泡一般。唯一完整清晰的是他的愤怒。从来没有过的清晰。清晰到可以把什么立时毁掉。他有这个权利。

只要稍加放松,就会被人群中那些面孔激怒到无法自制,他们的怯懦愚蠢清清楚楚写在望向他的目光里,无法磨灭。一直以来,Z用他的冷淡沉默坚持与所有人保持距离,也许,怕的正是发现这一点。

他忽然怀疑起来。也许现在这张脸就是他原来的面孔。也许现在的他才是原来的他。他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三鲜馄饨是吧。

Z愕然站在柜台前。不知不觉他竟跑到馄饨店。

你常来。我记得你。老板娘说完转身下单。

那顿馄饨Z吃得心不在焉。他几乎开始相信他的面孔回来了。直到准备结账他打开钱包,身份证从里面掉出来。他像打量陌生人一般打量那上面的照片。的确,怎么看,也激发不起一点认同感,既不熟悉也不喜欢。但并不是说他对现在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感到满意。店里的位子基本坐满,只有他的桌子没有别人。人们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放低声音,减小动作幅度,不由自主地变得谨小慎微起来。第一次那么清楚看到周边人怯懦的样子,Z的脑袋发胀,面孔滚烫。耳朵里嗡嗡响着可怕的噪音。他再也坐不住了。

没胃口啊。老板娘的话音仿佛从云端落下。妹妹,给三鲜馄饨拿点胡椒粉。他喜欢的。

小姑娘背着外卖的空包前脚刚进屋,听到老板娘的话,脸色刷白。她几乎和Z同时看到对方,谁都没有犹豫,再一次上演昨天的戏码。小姑娘当着所有客人的面惊弓之鸟般仓皇离开,Z紧随其后夺门而出。

与下班高峰时段的人潮逆向,Z不能全速奔跑,在跑出三条街后终于追上那个姑娘。她像只在洞口被追上的兔子,筋疲力尽浑身发抖任由Z把她拖进拐角没人的地方。

你躲什么?

我没有。姑娘的声音都变了。

Z猛地松开姑娘的肩膀,向后退了两步。他没有要弄伤她的意思,深吸一口气,缓过心神,他放慢语气问,你认识我?

姑娘点点头。

我是谁?

三鲜馄饨。

那你躲什么?

姑娘盯着他的脸不说话。

5

所以她早就知道你变面孔的事?

也不是。昨天晚上在弄堂碰见我,她还不知道。她把我当成了她的男人。可那个男人明明被她关在屋子里出不来,却大半夜突然出现在面前。

够吓人的。我要是她也会跑。

其实她是跑回去看那个人是不是还被关在屋子里。结果回去一看,那个人还好好地绑在床上。

那不是更吓人?

差不多。总之她是今天在店里又看见我的时候知道昨天的那个人是我。

可是你那时不是又换了张面孔吗?

是,但是老板娘认出了我,告诉她的。我一直去,他们都管我叫——三鲜馄饨。

你只吃三鲜馄饨啊?

是。Z深吸一口气,暗地叹服女人跳跃的思维。可是老板娘怎么认出我的?三张面孔差别那么大,不可能只靠吃三鲜馄饨这种事情就认为他们是一个人。

可能不是看出来的……那个人身材是不是和你很接近?

不是。比我矮不少,而且有点胖。

因为是老板娘吧。

什么意思。

老板娘都是很厉害的人,所以认出面孔下的你。

其他人都觉得没什么问题。Z暗暗品味刚才自己说出的话。其中不无讽刺。

电话两头都沉默了。无论是女人还是Z都无法想像这样的事情。人们并没有觉得长着别人面孔的Z有什么问题。即使在一天之后他又变换另一张面孔,好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也许和那个姑娘有关系。她瞪了你一眼,然后你就觉得不对,没多久发现面孔不一样了,是吧。你问她了吗?

Z不知道怎么开口去问。但是女孩的确提到当时恶狠狠看他的原因。

她说其实她并没有瞪我。看着我的时候她正在走神,心里想着为什么那个男人要骗她。

电话那边女人突然沉默了。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好像一下子被这个话题吸到异世界去了。Z的心莫名揪起来,升腾起从来没有对女人有过的感情。那瞬间他害怕就这样失去她。

我们不需要做点什么吗?女人有些迟疑地问。

什么意思。

把人绑在床上关在屋子里,不要紧吗?犯法的吧。那个男人骗馄饨店姑娘什么了?

Z认真想了一会儿。那种事和我们没关系吧。男女之间……

男女之间。女人重复着他的话。Z感到她是明白他的。和一个人心生默契的喜悦,在体味的同时,也让他感到迷茫和软弱。突然很想见到她。已经等不到后天。在这个世上,她是唯一知道他变换面孔的人。不仅如此。她和他一起经历着所有这些人和事。

第二次变面孔时,是被经理盯着的时候吧。女人突然说道。刻意压低的声调让Z一激灵。经理在看他的时候,脑子里也想的是别人吧。

感觉很奇怪。Z说。

啊,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到现在不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寻常的吗。女人安慰道。明天就是周末了。见面吧?

平时不都是周日吗?而且,我明天本来打算回去看看家里。

随你吧。女人又这样草率地就把电话挂了。

房间里被寂静充满。置身巨大的真空般的寂静中,Z清清楚楚感受到对女人强烈的欲求。和心脏一起脉动的欲求。他想要她,却又千方百计不想见到她。如此直面内心,他明白了自己拒绝女人的原因。

是恐惧。

本来并没有很当真的念头,一旦说出口,尤其是对那个女人说过后,似乎有必要付诸行动。Z已经很久没有回一趟家了。从学校毕业在家只住了一个星期,就问同学借钱搬出来住。找工作的一年间,没有回去;经熟人辗转介绍去现在的饭店学厨艺后,回去了一次;跟老板挑明只想做洗碗工不想做主厨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

偶尔会打电话问问情况。大部分时间里都在和母亲聊天气,好像彼此生活在两个相隔甚远的城市。和父亲的交流都是通过母亲传话。他们似乎并不知道他工作的事。至少是这样表现的。对于Z而言,无疑是解脱。他因此能够按照自己的意志微不足道地活下去。

第二天晚上Z回到城南父母家。开门的是老爷子。老爷子目光掠过Z,重新回到手上的报纸。Z跟着他进屋,把点心搁在桌上。

什么呀?老太太从厨房探出头来朝这边张望。

红宝石掼鲜奶。Z说。老爷子最喜欢这个。

哦。快吃饭了。你洗手吧。老太太回到灶台继续忙活。他认识的女人都有这种迅速结束会话的能力。看着老太太的背影,Z不情愿地想起了女人。这让他感到孤单。回到桌边,老爷子正给自个儿斟酒,斜了一眼他,冲他晃晃酒瓶。Z摇摇头。老爷子自顾自坐下小酌起来。没多久,老太太把汤端上。一家三口坐下在灯下吃饭。

蛾子在白炽灯下飞来飞去。Z在这盏灯下度过了十几个年头。吃饭,功课,玩耍,一点点变成大人样,却不会想到长大后有一天回来会变成别人的模样。他心怀鬼胎,所以怯生生不敢抬头看二老。但老人们始终神情淡定,一如往常气定神闲地进餐,并不觉得他的新面孔有什么不对。

你下次来提早说,我好多做点菜。吃完饭收拾碗筷时母亲这么唠叨。

饭菜够了。Z说。

两个人端着剩菜一前一后进了厨房。母亲放下盘子,用胳膊肘关上厨房门,扭过脸盯着Z。

Z吓了一跳,要退开却无处可退。厨房实在是太过逼仄。

怎么?

最近手头紧?母亲问。

没有。

母亲没有收回目光。自Z还是孩子的时候,那双眼睛就能一直看到他心里,比他更能看清他自己。此时此刻,别人的面皮阻隔在他们中间,却比想像的还要不值一提。她甚至不需要有多敏锐的观察力。Z喘不过气来。肺叶瘫软在胸腔里。血液中的含氧量大量流失。他无法把握这个真实的世界,不可逆地落入到某个滞重又轻盈的现实中。

尽管血管里流着和注视者同样的血,这个事实并没有带给他什么帮助。

Z等着母亲问他面孔的事。她不会像其他母亲那样大惊小怪,甚至质疑他是否是她的孩子。在他们达成共识前,她甚至不会惊动他的父亲。多年来,他们一直是这样共同渡过难关的。但是Z错了。母亲并没有问他面孔的事。他多年以来的共谋者,似乎不再甘愿费心去包庇他。她佯装镇定,一边洗碗一边絮絮叨叨生活琐事。Z站在她旁边,听她讲起父亲的血压以及她的颈椎病,夫妻俩都讨厌的亲戚,楼下的停车位和跳舞的老太太。讲到前几天以前的学生来看她时,母亲忽然停下来。

脸色很差啊。母亲注视着他。Z意识到母亲没有在假装。她并没有觉察到他的不同。

没有吧。他回答道。

母亲点点头,帮他撩开挡在眼前的刘海。

他重新见到了自己的脸。在五斗橱的镜子里。五斗橱是母亲当年的嫁妆,已被用得很旧。镜面好几处花了,但仍能清楚地映出Z的面孔。

他并没有太吃惊。也许这正是他急于回家的真正原因。找一个看到他时心里也想着他的人,被那个人注视,也许就会恢复原来的面孔。来的时候并没有那么清晰的想法。他只是觉得也许回家可以帮助他摆脱尴尬的局面。事情如他所愿。看着化妆镜里那张面孔,他一下就认出它来。那就是他最初的面孔,毫无疑问。在厨房被母亲盯着感到窒息时就隐隐有的预感,被镜子里的脸证实了。

不想引起旁边老爷子的注意,Z将化妆镜放回到五斗橱上,坐进沙发里。

终于恢复正常。这么想着,身体随之陷入软塌塌的沙发垫中。Z浑身放松下来。几天来,第一次觉得可以放着什么也不用管。整个人身子软下来横在沙发上,长长舒出一口气。老爷子坐在对面正读报,听到声音投来狐疑的目光。

Z对着从报纸上方露出的半张脸,脸上展开一半的笑容僵住了。

面前的老头和他有几分相像。但比起来,镜子里的那张面孔比起Z本人来更像他的父亲。

你干什么?老头被Z忽然从沙发跳起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Z顾不上回答。

他挨个翻看五斗橱所有的抽屉,又一个个打开衣橱门,在衣物布料里一阵摸索,最后在床单底下找到了那本相册。

翻开封面,第一张。老爷子站在照相馆假山前志得意满,笑得欢畅。那年他刚参加工作,年仅二十七。

6

我想见你。在电话里Z对女人说道。他还将回家发生的所有事都告诉了她,包括他的母亲怎样把他的脸变成父亲年轻时候的面孔。

女人没有像之前那样安慰他。她一反常态地在电话那头沉默着。

你晚上过来吧,或者我去找你?Z一边无法控制对女人的思念,强烈地在微醺暖风里发酵的思念,一边鄙视着自己。

你不害怕吗?昨天不想见我是因为害怕我会把你变成其他人吧?

你会吗?

你会把我变成其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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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翠绿的小葱花 发表于 2015-12-9 16:19:29 | 显示全部楼层
Z想像着头骨上附着另一张面孔的情形。虽然眼下这张面孔不完全属于他,但至少是最贴近他的一张面孔。更何况,心态好一点的话,也可以认为好歹这是一张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面孔。

我不知道。女人沉吟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我爸爸年轻时候的样子。这句话几乎脱口而出。不知道为什么这念头让Z觉得不洁,生生咽下这话。和原来的我没太大差别,不过现在是双眼皮。
你怕吗?我也许真的会把你变成其他人。

嗯。Z说。但是,我想要你。

女人挂断电话。

虽然害怕但是无论如何现在想要见到她,拥抱她,吻她,进入她。Z深切地需要这个女人。为她的到来而心跳加速,甚至觉得疼痛,必须从回忆中榨取所有她的碎片,声音也好,味道也好,面容也好,靠着这些暂时填补他巨大的空虚和饥饿。

Z不敢想,他的面孔是否也露出同样可怕的饿相。

两个小时后女人敲开Z的门。Z立即要了她。在昏暗的台灯光线下,男人女人丢弃了鞋袜,衣物,仪态,以及面容。他们还原成两具切实的肉体,被欲望裹挟,并融入其中,一起在深渊里碰撞激荡,扭绞近乎厮打,紧紧贴合黏连的肉体又被内在迸发的力给推开,吞噬又呕吐,撕咬又排泄,彻底丧失了作为个体的形态和意识,迷失沉沦无限向下坠入不知所终的眩目黑暗。

那是Z未曾想像过的性交。

最终力竭到来那刻,他们如同丢失贝壳的软体动物被海浪抛弃在沙滩一般,汗涔涔地躺在他们的喘息声中。房间里充满着体液和肉的味道。Z一动不动。即使过了很久很想翻个身,他仍旧保持着最初的睡姿,小心翼翼维持着已经睡着的假象。

装着穿衣镜的柜门鬼使神差吱呀地开了。镜子正对床上两个人。

谁也没动。

喘息声退去。身体也凉下来。

Z最终没能忍住,抬起头望镜子里瞧。他的面孔回来了。那确确切切是他的面孔。他伸手去摸镜子,冰凉冰凉,又摸自己的脸,冰凉冰凉。

在黑暗里哭了好久,他突然想到要告诉女人这个消息。转过身。

黄色灯光下,一个陌生女人冷冷看着他。(作者:糖 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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