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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之所以这么喜欢粤语歌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林夕创作的叙事型歌词。. b# ]+ t2 K/ d) x2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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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行曲不像古代的叙事诗，随便几千字是家常便饭，如果诗人兴起可以写个上万字。流行曲诞生于快餐文化，要求很短的时间听众就能熟悉、演唱；歌曲格式又多是“主歌1-副歌1-主歌2-副歌1”，基本上词作者只有三个部分可以写，因此“重复歌词、重复旋律”成了流行曲的基本标志。比如《最炫民族风》，在4分钟多一点的时间里，“你是我心中最美的云彩”这一段，均匀的重复了四遍；《江南Style》里，“欧巴江南死呆儿”重复的次数就更别提了。字数少，又要大量重复，这就让叙事型歌词的写作难度极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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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当中，国语歌词由于口语较多，在严格限制字数的情况下，很难做到叙事，顶多也就是写一两句，然后通篇都变成感悟。比如粤语可以用“过倦”“仿似”“亦都”“决绝”或者“人连人 汗叠汗”这样的叙述；但国语用这些字眼，就会显得比较别扭。由于字数不能多，每段旋律又只有那么几个字，所以填一些“恋爱不是温馨的请客吃饭”之类的道理型歌词就比较保险。这一点上体现得最鲜明的就是那些一个曲子里，国语歌和粤语歌的区别。比如陈奕迅的《富士山下》与《爱情转移》。7 [: H% R" \8 M2 G# y&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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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形下，民谣、摇滚等不需要按照流行曲格式去做的音乐就显得得比较有优势，比如苏阳的《贤良》可以用好几百字，慢慢的叙述着一个村子里的各色人等；何勇的《姑娘漂亮》，用大白话讲述着喜欢姑娘所带给自己的沉重压力。而主流歌手唱的歌就很难做到这一点。所以国语流行曲里，叙事型歌词比较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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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夕很擅长写粤语的叙事型歌词。这里挑几个代表作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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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y+ Y5 q9 l5 x) d首先是我认为叙事型歌词的极品，220字的王菲《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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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3 l/ J' X" K6 N, ]《约定》大体的叙事构架是用回忆的形式去叙述一对恋人旅游时的见闻，“还记得当天旅馆的门牌，还留住笑着离开的神态”；然后，延伸到主角内心因为这次旅行而至今不能释怀的敏感情愫，“明日天地，只恐怕认不出自己”，再写对未来的畅想，“仍未忘相约看漫天黄叶远飞”，而后又从当初旅游时的场景延伸到如今自己的心情“当天街角流过你声线，沿路旅程如歌褪变”。快完结时，主角明白斯人不再，于是带着忧伤的为自己打气：“要决心忘记，我便记不起”；但到了歌曲的最后自己，仍然被当初的约定所打动。于是就有了经典的一句：“就算你壮阔胸膛，不敌天气；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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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6 Y" Y. ~* }5 I% J2 D这首歌写人，写景，写回忆，写未来，写内心小情愫，写景及人又入心。最关键的一点是，以上这些可以支撑一本上万字张爱玲小说的爱情故事，林夕只用了220个字就全部搞定！整首歌没有一个字眼被浪费，林夕营造出了一个非常忧伤、犹如村上春树电影的画面：当初缠绵的两人同游，所住的旅馆的门牌号的特写，离开旅馆在前台结算时两人互相打闹时的笑容，轻快地走在陌生城市街道上的温馨；傍晚，在路灯的照耀下两人吃着微温的便当，他弹着吉他，唱着歌给她听；夜幕渐渐低垂，街灯照出他的剪影，她看着他，觉得这一切太美好，被这幸福感动得差点流出眼泪……8 _1 m: `4 M& G7 i
8 n5 h( U2 t$ d1 P1 ?( t直到现在，我听了林夕创作的上千首歌曲，依然觉得《约定》是最能体现他写作水平的歌词。220字，两条微博不到的字数，林夕居然能够写出这么多内容，实在令人叹为观止。而林夕自己认为的代表作，杨千嬅的《再见二丁目》也很不错，只是感想的比重要高过叙事，因此不在此做推荐。对了，两者都是出自“东京旅游”这个系列，有一定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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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7 j+ M. ~, M第二首要推荐的，是杨千嬅的《她成功了他没有》。7 m9 n, v. E,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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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首歌没有一段重复的歌词，从头叙事到尾，是极不符合常规的流行曲做法。而这么做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曲子本身没有特别明显的副歌，所以林夕用整首歌的旋律来平铺直叙。歌曲讲述一段曾经相爱的恋人因为生活压力，最终劳燕分飞，多年后再见，却已不复当初的故事。由于歌词已经写得非常好、非常亦舒（这歌名就是亦舒的一本书），因此不做评鉴，各位看歌词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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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成功了他没有》2 Q; }" j7 f$ q4 C: g' e' f6 {# j
/ D: k+ z1 ~9 }$ Z; w' b他跟女友相爱 彼此也都知道 走进教堂仿似很远路8 W. D5 x: s7 S0 s% T& T2 R; D( @
他跟女友相约 假使理想找到 彼此再想婚礼实太好6 ?" a% C. s6 W" A
跨出社会旅途 一起要为两毫: s6 i) x h$ [# R/ L( i1 U
加班加到呕吐 不想拖到衰老- I; j1 T: _5 V. K9 y- V: q
彼此理想一致 积蓄也都消耗0 |2 J! G, U6 O$ N
开一间唱片铺 也总算是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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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7 n& {8 u. C6 n1 T5 V这间唱片小店 他跟女友一半 听得再多歌也不会闷) s; n5 i+ u# L
开张顾客挤满 不久惹起不满 因他买卖的全是冷门
4 {: ~. C# n+ `$ [; A1 X6 X- m他的计划满盘 打开市道窄门
! j6 B; k3 w5 |) v8 h积蓄花去一半 彼此争拗批判% v7 }( C0 \( x9 X# Y, @, Z! W; b
股份各占一半 他的女友想退出去 再去工作没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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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Y$ I/ X. X+ y' b! Z这个故事发展 讲他跟她不免 仿似世上情人 讲遍世上甜言
$ o6 q( \9 d* y+ m( @! q: {; H/ k可惜经过试炼 不惜撕破了脸 为了钱 手里没余钱
r3 }1 m( X! r# F6 }+ o& i# ?5 ^只恐很快情变 即使天生一对 只愿睡完明天可再见: _: @* I* X4 E+ Y
可惜他已发现 只得他那理想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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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顾客少到心底未免感慨 坚守理想令钱袋有害
; a: o Y5 J7 Y5 G3 S他的女友跑去参加歌唱比赛 得到冠军在承受喝彩% b+ a3 V' p3 h$ X8 {7 y
他都看着发呆 他不太擅理财 终于将唱片店忍心关闭不爱1 q4 N3 r" g; \* Z& Y
找不爱的工作 跟他女友的爱 竟因理想不再 枉过十余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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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工作为两餐 他分开的一半 早已照耀乐坛& M0 G, u3 Y/ e0 o2 O5 s! m
深怕有日被弹 星光不再灿烂 衷心观众发难 N4 O( v6 z6 `0 o. N8 Z
就似每晚过关 就似永远上班
3 W( q4 ^" [3 t% i! g7 F跟他不再往来 只因所有爱情 可使一个偶像不养眼0 R: i' Q' \7 }2 F" {+ q3 ^5 }
想得到真爱 更难只想观众永久不散7 z4 ~. G D0 F! u% W8 X. D& ^
$ b& j$ k) ^% J( o* f他早已婚不再 跟这女友相爱 青春理想失去不意外7 A: L4 g9 c1 w! I3 }" r
他听女友演唱 少不免有感慨 他早变了观众在喝彩" K& ?- N" _$ u' m; w% j
即使再没往来 他的眼泪快来 一生仿似比赛 ! \1 `, Y+ O6 f
彼此找到所爱 拒绝平淡未来 " `7 T! h _9 v! U" ^8 X2 }
他的女友偏爱 孤身只影飞上天际摘云彩, y6 o* ?0 n3 ]8 T( h8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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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原本想讲天生一对 仿似童话可爱
2 C% ^5 s# ~& X& G他得到发妻的爱 他的女友偏却得到理想失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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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q( I/ m( R这歌曲的监制为了迁就歌词，特地切掉了杨千嬅在录音时所有的换气位，所以颇有一气呵成的感觉。而整首歌最令我感动的一句，是最后那一段的第一句：“这个故事原本想讲天生一对 仿似童话可爱”。这世界上真的有很多人和很多事，想得很美好，双方亦都很努力的想去维护那份最初的美好；但走到最后，人浮于事，总会不及童话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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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S! m% U9 l/ E5 y" D6 K接着是林夕在02年创作的四首叙事型歌词。这四首分别是李克勤《爱不释手》，许志安《天下之大》，谢霆锋《从前以后》，陈奕迅《人来人往》。这四首歌曲里，前面三首的时间横跨逾十年；最后一首虽然时间跨度不大，但在300字里写了四段感情，也十分强悍。四首歌加起来也才千字而已。但是我敢担保若你彻底的听完，感受到的故事，超过一本《中篇小说选》。这四首歌也是林夕在状态最好的时候创作的叙事型歌词上佳之作，值得感兴趣的听众细细琢磨。9 l u" \! l6 @ v& s( a
- m5 u+ K- [6 q1 }《爱不释手》用“手”做题眼，写一段校园恋情在社会上的磨砺。主角对女孩的爱，一直攥在手里，未曾放过，是为“爱不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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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难忍受 无法厮守9 l- S- S" h) A& L9 O- [ f: ?
宁愿握手 别要挥手
# z$ K! t! x) a6 u- w6 E" J 预了拖得你手 便要分得了手
' c* x: w; ?! [$ S4 u& w5 q从前相爱 渐变相处
+ E5 `8 h3 H" S4 j b' _ 然后缩手 然后变生疏”5 j/ z: D! O( W* Y
2 ^( c' |- q+ x/ }7 N% G《天下之大》写过去我和你识于微时，即使没什么钱也愿意“穷游”那幸福感却很满满；而如今……" x9 E3 |1 ?4 N9 {
* s/ `8 {3 L& p3 r2 M“你与我 当初于 北京车站! [' @3 C) Y9 }6 w5 k o
人连人 汗叠汗 旅费有限% }, `0 @2 V* B5 q8 A. ?
难还难 累便累 你我照行+ t) }. S' L+ E, C8 b
你有伤患 我便背着你过关
* ~: J7 ^* J: X/ k哪怕我 身体差 差点死掉4 j7 n8 h/ [- o& G$ }2 a
愁还愁 病便病 有你照料
) ~; U" ^: x% w" k谈谈情 服服药 那怕发烧1 a8 o' ?- |. Z3 A: B
只怕好了 好了 话题便缺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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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s0 ?4 i5 O《从前以后》写的是一个暗恋着女孩的主角，看着她为别人哭、跟别人谈恋爱，自己默默的祝福着她的美满幸福；可多年后在街上遇见，原来，她曾经爱上的那人，已经和别人同居。听着她的哭诉，主角只能黯然地替她揭开啤酒盖……* U. S0 j) {7 x7 @7 u
$ ^+ ?0 z* @5 ^! Z5 A0 X* X“从前看着你就快毕业了 如何接受你为了他哭了
( Q/ v; i9 l+ H9 n- m8 \2 h( J6 H$ c) H然而安慰你时 你怪我无聊6 y8 z$ H8 B: m! U$ q( A
从前你令我学会怎样笑 从来笑着照料你的需要 - t/ N/ k$ i3 ~
然而考试以后见你见得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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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独自留在校门外 听说他跟你谈恋爱
/ ]: A9 @6 p3 g5 c然后我衷心祝福你 美满未来 % ]* d j! c$ M8 s6 D
最后在万宜大厦门外 难得的跟你碰到 ' h1 a0 j; n, k! N2 X& M" i
然后替你将啤酒盖 揭开”' l* P [4 C [5 m% `& t4 W a" L9 l1 K#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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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以后》最令我感动的一句，是“从前你令我学会怎样笑”。我想很多人对初恋的美好的回忆，都能概括在这句歌词里。* t' m% b# J2 {' F
( z, n; M4 T) w1 y* g" U* ^; Y; f( Z《人来人往》因为是陈奕迅的，比较出名，故事从她的失恋，和我的相恋，和我的分手，她的再恋，我的再恋，道出了“人来人往，爱过已经很满足”的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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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起双眼我最挂念谁 眼睛张开身边竟是谁- y; ^' O4 q& D, e W" N& }3 r
感激车站里 尚有月台曾让我们满足到落泪/ B, B% ?5 \- I) G j( C+ v) d
拥不拥有也会记住谁 快不快乐有天总过去+ [2 R9 f* Z3 i
爱若为了永不失去 谁勉强娱乐过谁. X3 c4 [4 u; m D
爱若难以放进手里 何不将这双手放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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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5 @: ] l: b! _" Q) d碍于篇幅，这个话题就不延续下去了。最后再推荐一首我极爱的，梁汉文《一小时冲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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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冲印》讲的是一个照相馆的小伙计，每天默默的工作，默默的关注着一位前来照相馆冲印照片的女人，进而观察她的生活，看着她去各地旅游、拍摄风景、拍摄家居、失恋、相恋……最后，主人公对着女孩的婚纱照，独独剩下的默然。这个题材的灵感来源应该是那部同名电影，林夕把故事的结构抽了出来，将电影里原本惊悚的情节，变成了一段没有结果的暗恋故事。 " d; \: V- y/ B% b&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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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别喜欢歌词里一些构思巧妙的细节，例如“那个爱穿蔚蓝男孩 是否你情人 为何你永远站于他在近”一句话就勾勒出了主人公对于女孩生活观察的细致入微；又比如“你近镜特写他眼睛，心底恐怕已经……从旁见证过亦替你高兴”——“已经”二字真是太妙了，主人公不忍点出女孩已经心仪他人的事实，也不必点出（直接写出就显得非常的羡慕嫉妒恨和低级了），用已经二字留给听众意犹未尽的想象空间，最后再加一句洒脱的“从旁见证过，亦替你高兴”，将这种有些变态的暗恋情结转化得相当浪漫。 # z; O/ D'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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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张一张张的家居，一张张一张张的山水，日夜将他人回忆冲印下去；眼看你把菲林放低，一转身再到取，原来，你已印在我的心里。”主人公和女孩的交集仅仅止于放下胶片、取回照片两个时间点，而仅仅凭着这两种方式的相遇，主人公已经如同照片一样，将女孩“冲印”进了心里。可惜，这段浪漫的感情，结果却是“能迷恋最爱，我快乐吧？无法冒昧在你家里见面吗……留在柜面大合照吧”。主人公只要能和女孩有一张合影已经非常高兴，非常满足了，这是多么找虐的一种感情！林夕写过许多如斯折磨自己情感的歌词，《一小时冲印》里的那个男孩尽管在歌词里有着很多洒脱的自我开解，但对于听众而言，一定会心疼难受。“你有那么多的记忆，都为别人留下”，留给自己的又有些什么呢？而我，又能对你做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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