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天使鸟人 于 2015-7-30 10:28 编辑
第十八章 电话铃响起来的时候，崔部长正在吃晚饭。听到了电话的叮零声，他抬眼瞅瞅餐桌对面的妻子说，你的电话！
苗兰把筷子含在嘴里停了一下，才说，不是我的！我今天休息不值班，是你的吧？
崔部长的妻子苗兰是军部卫生所的所长。平时里电话很多，大事小情的，院里所里的，军人家属院的，每天不下十几个电话。崔部长经常在电话响的时候拿起来，一听又是找妻子苗兰的，时间久了心也就怠了，只要是家里的电话一响，崔部长总是先看妻子那头儿。
听到苗兰这么说，崔部长嘴角边儿撇了撇，不会是我的！我们那里边的人没事儿下班后从不打电话。我说，肯定是找你的，你就去接一下嘛？又累不着你！ 看着老崔这么懒，苗兰本来准备着要起身去接了，可听见了老崔这后半句话，屁股又坐沉实了。她嗔怪地一笑，筷子又不紧不慢地伸向了桌上的菜盘里，嘴里说着，你爱接不接吧？我可是正吃着饭哩！ 崔部长看看妻子没有要起来接电话的意思，无奈地苦笑一声，好好好！你不接我接！说着站起身来，踢着拖鞋走到了客厅里沙发旁的茶几边儿。
您好！是崔部长的家吗？电话的那头儿有人问道。声音听起来挺耳熟的，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崔部长顺着沙发坐了下来，脑子里飞快的旋转好几圈，也没想起来这个声音是哪位的，就冲着受话器问道，我是崔征程！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儿先是连着说了几个您好，然后才接着说，崔部长！我是李伯奎啊！还记得吗？XX师的李伯奎，能想起来吗？
李----伯-----奎？李伯奎？崔部长觉得这个名字更熟悉，自己嘟囔了两遍，才冲着电话筒嘿了一嗓子，李师长啊！你这个老首长拿我这小兵开什么涮啊， 哈哈！我说的怎么这声音听起来耳熟的很呢！
简短解说。因为崔部长是副师职，而李伯奎却是正师级。何况，他们还在同一座机关大楼里待过一年多呢！那时候，崔征程刚从外调进了后勤部上任副部长时，李伯奎正在同一座楼里的三层作训部门任职，经常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后来，李伯奎就从机关里调到了XX师任师长了。一晃三年过去，虽然也有工作中的偶尔接触，但相对较少了。见面了总是师长、部长的叫着，彼此的名讳差不多都快忘记了。
李伯奎没有笑，依旧操着深沉地嗓音客套着问了一个遍。工作忙吗？身体好吧？弟妹身体怎么样？等等。
崔征程应承着许久，终于插了句话，我说老首长！你今天不是特意找我聊天儿的吧？有啥事儿你就说吧？只要是我崔征程能办到的，在不失原则的情况下一定效力！有什么指示？你尽管吩咐！
李伯奎一连说了两句没有没有，试探着又问道，那弟妹在家吗？
崔征程侧扭过头看看妻子，说，在呢？正在吃着呢！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找她？
苗兰正在一边细嚼慢咽，一边为自己的正确推测而笑着。她看到了厅里的丈夫看着自己，便得意的把头往上一昂，露出了十足的骄傲。
电话那头儿的李伯奎急忙止住，啊，不不不！没事儿，没事儿，不找她！我-----我没什么事儿！话音里偷着明显地虚软。
崔征程又笑了，你这老首长！有事儿你就尽管开口吧？真的，对我你还有什么吞吞吐吐的呢？
那-----那-----那---！李伯奎在电话的那头儿磕巴了半天，才问出话来，崔部长！你最近几天有时间吗？
崔征程有点儿纳闷了，有时间？老首长！我说你在哪儿呢？在师里还是在市里？是不是想到市里边儿来玩一玩、转一转呢？想让我给你带路，对不对？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想说-----如果最近三两天你要有时间的话，我想请你到我们的师里来一下，不知道打不打扰你？
崔征程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到你们那边去那可是三百公里的路啊！这样子恐怕不行。路途遥远又有冰雪很难说啊！对了，你那里什么事儿，你还没有告诉清楚我哩！
电话那边儿的李伯奎没有了声息，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说，崔部长！我们师里出大事儿了？
出事儿？出什么事儿？崔征程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就不见了，老首长！你说说看？
李师长叹了一口气说，我们师XXX团线缆防护连，前两天出去执勤巡逻，巡逻小分队遇上了强寒暴风雪, 被天气围困在途中。结果呢，唉!伤了六个残了一个，还---还有-----三个战士，三个战士------牺牲了！
崔征程的腰身一下就从沙发里直了起来，脸上满是惊异，什么？这么严重---，这可不是小事情啊！这---这---，到底是怎么搞的嘛？说完这话，蓦地有种不祥的感觉，马上就问道，李师长！你给我打电话的意思----是-------？
你的儿子------是个好------战士啊！小卫他---他----他----
一听到自己的儿子，崔征程的眼睛立刻瞪大了两圈儿，什么什么？他---他他怎么啦？他挂彩啦？
他----他----他，他牺牲了-----电话那边儿声音哽咽了。
啊！崔征程手中的听筒惊落在身前的茶几上，又弹起来掉进了沙发里。他慌忙捡起来，握在手里抖抖索索着。
苗兰已经吃完了饭，收拾了自己的餐具，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先是听到了丈夫说什么挂彩了又看到了他满面惊诧的表情，就问，什么事啊？老崔！把你吓成了这样！
崔征程不敢转身，更不敢面对着妻子，她侧背对着苗兰说，没事儿，没事儿！是XX师后勤上出了点儿事，没有你的事儿，去看你的电视吧！说着，手中的电话又差点儿掉落下来。
苗兰努了一下嘴，带着一脸不屑的神色到会客厅看电视去了。
李伯奎已经在电话的那头儿听出了有些不对，愧疚地说着，崔部长！我李伯奎真是对不住你啊！对不住弟妹啊！我----我我—他---！
崔征程突然觉得自己整个身子，就像是被瞬间掏空了的躯壳儿，空虚的像要散了架子，他有气无力地冲着话筒说，都要别说什么了！我明天赶到，明天一定到！挂了吧？说完，啪的一声连手带听筒一块儿压在了话机上。整个人无力地叹软在沙发里了。刹那间，脑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又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高速运转着，头晕目眩。
半个多小时过去了。崔征程还在沙发里呆呆地坐着，直到苗兰出来招呼他，新闻联播都开始了，你怎么也不看呢？
崔征程木然地点点头，看！看！要看的！但是，屁股却粘在沙发里动也未动，眼睛漠然的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儿。
苗兰轻轻地走过来，习惯性地用手背在丈夫的额前一贴，怎么啦？老崔！
崔征程这才回过一点儿神来，噢！没事没事儿！咱们看电视看电视！说着，挣扎站起来硬生地直起了腰板。
来到了会客厅里，在面对着电视机的沙发椅上重重的坐了下来。沙发椅子吱呀地惨叫了一声，崔征程就这样毫不心疼地坐在那里不想动弹了。
苗兰早已经悄悄注意到了丈夫的变化，她在一边儿默默注视着自己丈夫的变化和举动。丈夫进了厅里后，眼睛虽然盯在那屏幕上，却是一眨不眨地呆了这么十分多钟。便走过来，一边坐在丈夫的身旁，一边凝注着丈夫，老崔！你今天到底是怎么啦？崔征程头向后梗了一下子，啊！啊—哦---哦，没事儿！
不可能！有什么事儿？苗兰对丈夫的这种敷衍了事特别反感。
崔征程侧过头来看看妻子，说，我明天要到XX师几天，他们师里出了小问题！
几天呀？妻子苗兰对丈夫的临时安排很是在意，多少有点挂虑。
也许三五天，也许要一周左右！崔部长躲避着妻子的视线。苗兰嗯了一声，头就低了下去。忽而又猛地抬起头来，XX师不正是卫儿的他们的部队吗？
崔征程心头一震，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那真是太好啦！你正好还可以去去看看咱儿子！他都快一年都没有回过家了，电话又不好打过去。这一回啊，你一定要抽空儿去看看他！苗兰的心绪马上被这突来的喜悦调动了起来。
儿子！崔征程的心腔里正有一把锤子，在叮当作响地敲打着。他多想说，兰啊！我正是要去看看我们日思夜盼的儿子啊！可是，他---他再也不会叫我爸爸叫你妈妈了，他---他已经，已经------
我去！我肯定会去的！他只有这样来安慰着妻子。
苗兰安心快活的望着有点儿愣怔的丈夫，掩饰不住的兴奋，你说卫儿他长高了没有啊？唉！这孩子，现在信也懒得往回写了。我都快两个月没见到他的只言片语了，你说这孩子！噢！对了对了，卫儿最最喜欢吃火腿肠了，老崔你说，咱们门口的商店里还开着门没有？我去搬它两箱来，你好顺便给他带过去！
崔征程摇摇头，都这么晚了，去啥去呀？明天我走的时候，去街上的大超市里买吧！
苗兰被丈夫泼了冷水，却没有任何的不高兴，不太安心地叮嘱着，你可要买那种大箱的，近期才出厂的，要看看生产日期，啊？
崔征程心不在焉的应付着，知道了，知道了！
过了片刻，他站起来对着妻子说，我还要处理一些文件等东西，困了你就先睡啊！看见苗兰点了头，起身推开卧室隔壁的书房的门，接着咚的一声关闭了。
崔征程坐在了书桌前，脑子里一片混乱，嘤嘤嗡嗡的直响。两眼木然地盯着书桌旁的墙面上，那里悬挂着一张三年前的全家福的照片。自己和苗兰端坐在椅子上，后面是女儿崔洁，还有儿子小卫。可现在，现在是-----，泪水从眼角里涌出来，淌流着滴在了桌面上，他极力地让自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
这是一张全家四人的合影照。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只剩下了两个头发鬓白的长者了，而照片里的女儿和儿子却永远地离这个家远去了。你这无情的命运啊！我崔征程自认行端坐正，没有昧过良心做过坏事，你为何单单对我这样的不公平啊！
七年前，正是女儿崔洁高中毕业那年。他记得很清楚，因为女儿几乎继承了他的全部的倔强脾气。妻子苗兰想让女儿考大学，可是女儿却独自一人做了主，一声不吭地报考了军队艺术学院。等到录取通知书寄达到了家里时，全家人才知道这事儿。四年的时光悄悄流逝，那年盛夏女儿崔洁从几千公里之外的北京城毕业，回到了藏区拉萨部队文工团。作为母亲的苗兰，虽说对女儿的任性有些不太满意，却对女儿在艺校的成绩和亮丽表现非常骄傲自豪。全家人为此特意赶在周末到市里逛了一天，这张全家福照片就是那天在红太阳摄影厅拍下的。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年，女儿崔洁却成了照片里永远的影子。那年元旦，文工团要到戍边的一些部队去献爱心慰问演出，女儿也去了。这一去就成了永久的诀别。在归来的途中，文工团的车队遇到了雪崩，三辆车中的一辆被塌砸下来的积雪冲翻了几十米远，还被埋没在了雪里。两天以后，道路紧急救援清除积雪，那辆车子重见天日，可是，车内的十个人全部罹难，无一生还。当他和妻子苗兰听到这个噩耗赶过去，苗兰晕倒了不下五六次。可现在，唯一的儿子也远去了。
儿子！儿子！卫儿，我是爸爸啊！崔征程的心坎儿里在声嘶呐喊着，他站起来，在照片前看着，啜泣着，伸出手去在儿子的照片上抚摸着，抚摸着。
儿子成了夫妻俩的心肝宝贝。对妻子苗兰来说，儿子可以说是她的唯一的精神支柱了。可是儿子也是他崔征程的一个翻版，到了高三那会儿，他死活闹着要进部队，说要做个像爸爸一样的顶天立地的军营男子汉。妻子苗兰软硬兼施，吓唬不住就用眼泪来泡，结果还是和女儿一样，张着一对小翅膀扑棱扑棱着飞走了。谁知道，这一飞去又是一个孤鸟不归巢！儿子又在这茫茫雪域里成了记忆中的永恒。
听到了外屋里的妻子进了卧室，崔征程不敢出去，也不敢去卧室去睡。他怕看见妻子，怕看见她提及到儿子的兴奋和快乐，怕她问起儿子谈及关于儿子的一切。他不能再让妻子苗兰承受任何打击，她经受不起，儿子崔卫是她的仅有的宽慰和希望，不能把最后的这一根稻草压在她身上了。
照片中儿子的影子一片模糊。
儿子的眼睛仿佛动了起来，脸儿也笑了起来，轻轻地呼唤着爸爸向自己扑了过来。崔征程一抹泪水，什么也没有。橘黄的台灯光芒依旧照射在全家福里儿子那略显稚气的脸，还有那有点儿调皮的眼神。
桌子上的时钟指针快到午夜零时了，崔征程还在像泥塑一样，动也不动的对着那张全家福照片发呆。
那天夜里，除了天知、地知、他知，没有人知道崔部长在书房里坐了多久，多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