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的青年时代,他努力地通过一切渠道获得有关作曲的知识,但除了个别的和一些音乐家上课外,主要依靠自学,1740年和1741年,“为了试一试能不能独自写一部歌剧”,他终于完成了最初的两部抒情悲剧,《伊菲斯与阿那克萨莱特》(Iphis et Anaxarete)和《新世界的发现》(La Decouverte du nouveau monde)这两部作品都模仿着时下流行的法国歌剧的风格,这种风格后来被卢梭严厉的批判;而这两部倒霉的作品也被作者付之一炬。1742 年,他又苦心孤诣地发明了一种新式的数字记谱法,并怀着成为音乐家的梦想去了巴黎,1743年,他发表了关于这种记谱法的专论《论当代音乐》(La Dissertation sur la musique moderne),希望能得到科学院的认可。
卢梭缺乏做音乐家的天才,更没有做音乐家的运气,先是他的记谱法被法兰西学院拒绝(因为三位评审委员“都是杰出之士,但是没有一个懂得音乐”),然后他的作曲事业也并不顺遂。他花了三年时间完成了歌剧《风流诗神》(Muses galantes),拿去呈献给有名的音乐保护人普布利尼埃尔,却在彩排后遭到拉莫粗暴地指责,后者并声称卢梭的作品中剽窃了某些意大利音乐的片断。本来黎希留首相在听了他的作品后大加赞赏,建议他把拉莫配乐的伏尔泰剧本《纳瓦尔公主》(La princesse de Navarre)改写成《拉米尔的庆典》(les Fetes de Ramire),但这个改写本却受到批评,又被送回到拉莫手里。卢梭认为拉莫“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势利”,正是拉莫的阻挠,使他不能伸展才华。他的作曲家生涯变得困顿而迷茫,他对原先尊崇的法国歌剧开始产生怀疑乃至反感。而在此前(1743-1745),他曾游历至威尼斯,为意大利歌剧所深深打动,对意大利和法国音乐的比较使他对音乐的兴趣逐渐由作曲部分地转向美学;这之后的几年间(1746-1748),卢梭废寝忘食地阅读各种书籍,不仅思考音乐问题,也观察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这些理论和思考的积累为他作为思想家和音乐美学家的成就都打下了基础,他的革命性的社会哲学思想和有关音乐的独到见解都在不知觉中培育萌生。从1749年开始,他将主要精力用于政治论文、文学作品和音乐美学与评论文章的写作,逐渐构筑起自己的思想体系。1752年,他的歌剧《乡村日者》(Le Devin du Village)的大获成功,好像是时来运转的信号。这部作品风靡一时,在法国和法国之外竟出现了好些仿作,尤其影响到德国的歌唱剧,但这一插曲并没有使卢梭复燃起早先的梦想,这之后,他几乎不再作曲了而专事著述了。
众所周知,在太阳王及其子孙的扶植下,17、18世纪的法国是古典主义戏剧、美术和文学最发达的国家,而吕利开创的法国歌剧和舞剧音乐的传统正是在这一派升平奢华的宫廷中繁荣滋长的。音乐创作和表演的实践推动了音乐美学的发展,但后者的动力更多的来自笛卡儿以来的唯理论哲学的本体论和认识论。在笛卡尔哲学中,“绝对的统一性乃是知识的本性……这种绝对的统一性的要求还被运用于艺术领域”。对于古典主义音乐美学而言,“音乐模仿的对象并不是情感本身,而存在于充满激情的发声和歌唱中的情感的客观映像”。由于相信世界可以用理性和科学的方式去理解和把握,数学和逻辑被认为是对世界本原的“真”的解析和总结;这一观念运用到艺术领域,就出现了将数理上的对称、规则、平衡、比例、清晰作为审美标准的美学思潮,这突出地反映于让-皮埃尔-德-克鲁萨(Jean Pierre de Crousaz)的《美的法则》中。符合古典形式美法则的绘画、建筑、戏剧和音乐也被认为在内容上体现了世界的真实性,乔治-布瓦洛(George Boileau)宣称“惟真为美”(Rien n’est beau que le vrai)。
18世纪初的艺术批评家杜-波(Jean-Baptiste Du Bos 1670-1742)在影响巨大的《对于诗歌和绘画的批评思考》(Reflexion critique sur la poesie et sur la peinture)中,在论述了诗歌和绘画的模仿特性后,将音乐模仿的实质等同于其他艺术模仿的原理,认为“正像画家模仿自然的形色一样,音乐家模仿声音的曲调——重音、感叹和起伏。总之,他模仿所有自然本身用于表现感情和激情的声响。”这也表明,杜-波的古典模仿论的对象集中于惟理论意义上的自然,“正像存在着同样类型和具有同等重要性的法则,而这些不完全的法则最终又都必须合于并且服从于一项简单的原则——一般的模仿原理。”在这个意义上,音乐的模仿对象是客观的,模仿的方式是直接的。即便“音乐是纯器乐的,最终仍是对自然的真正模仿”,正如一首辛浮尼亚模仿暴风雨的到来,其目的是为了逼真地再现现实的暴风雨的声响,并以此感动听者。如果说声乐用旋律模仿了人的语言——那些他本能地使用的自然声响;那么“辛浮尼亚”一类的纯器乐就模仿了语言中没有的自然界的声响,而人类的激情和情感是本已存在于语言和自然界的声响中的。而在音乐形式要素上,音乐通过旋律、和声和节奏实现它的模仿,和声与节奏的出现是为了使旋律更好地模仿自然。这种音乐模仿的基本原理具有机械和被动的特点,而卢梭所强调的主观感受对于古典美学家来说,似乎是不成其问题的问题,因为“耳朵的愉悦变成了心灵的愉悦”,音乐模仿自然的真实性越高,模仿的形式越精密适宜,心灵对艺术的感受力就愈强;虽然古典主义者和卢梭一样主张乐以载道,反对缺乏内容的纯形式和纯技巧的炫耀,但前者终究认为建立在理性思维之上的创作和表演形式的不断演进是有助于表现内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