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石狮子

半把胡琴 · 发表于 2013-9-21 20:47:17

丈母娘去世已经六年零213天了，我那连襟也是那年死的，丈母娘和他是因同一种病被夺去生命的，丈母娘去逝时是71岁零6天，他是在45岁生日那天走的。
　　丈母娘和我那连襟都对我好，特别是丈母娘，我喜欢吃什么，她都了如指掌，只要我一去，一定做几个爱吃的菜，并且一直看着我放下碗筷后，她才吃饭。我喜欢穿布鞋，她每年都要给我纳两双。临去世前，她拖着病孱孱的身体，还在为我纳鞋，家属多次提出抗议，我也多次劝老人家保重身体，但她全然不顾，临终前，一双鞋只差三路针没有纳完。
　　我那连襟对我也特好，九五年秋，我骑自行车不慎摔断了右腿，住院一个多月，每天晚上我那边连襟都来陪伴我，他是个小型企业的负责人，企业虽小，可据说事特多，特烦。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些美学方面的书给我，自己也象那么回事地翻看着。有时，他和我谈企业的发展，谈他的志向，那时他的眼中现出我从未见过的亮光，偶尔，他还会露两手他的烹调技艺。我真的分不出哪样菜是他做的，哪样菜是丈母娘做的了。
　　一个多月住院，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出院那天他不知从哪弄来一辆红色轿车，临上车前，他的朋友给他送来一张他的化验单，他看都没看，就塞进了口袋。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母亲来了，带来了100只鸡蛋，还有两只鸭，说要给我补身体。鸭呢，是给我调调口味，我那连襟说，他妈妈腌得一手好鸭，好鹅，那个香呀不肥、不腻、略咸不加任何东西，只要把它切好放到饭锅里蒸熟，嗯，真香！我点名要吃他烧的菜，他脱下外罩二话没说，系起围裙下厨去了，我偷偷地溜进房里，从他的口袋中取出化验单，啊——我感到一阵天晕地眩----胃癌晚期，“没什么，一个月以前我就知道了，这一次只不过想确诊一下”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站在我的身后。
　　走了，他们都走了……
　　丈母娘和我那连襟在乡下的时候，是一个庄子的人，他们先后走后，被安葬在同一座山上，丈母娘的坟墓在接近山顶的地主，他的坟墓就在他老家屋的后面。
　　每年清明，冬至，我们全家都要去上香烧纸，嗑头，先是丈母娘的，然后是我那连襟的，我那连襟的老母还健在，她和我丈母娘同庚，她老人家养有四个女儿，我那连襟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唯一在城里工作，让她感到无尚光荣和自豪的儿子，儿子安葬那天，她没有哭，只是围着儿子的坟转了一圈又一圈。
　　　　　　　　　　　　　　　　　
　　他们走后的第三年冬至，我们将两座坟进行了一番修饰，我花了1800元钱，在丈母娘坟前安放了一对石狮子，引来众乡亲的围观。没有一个不夸我这个女婿的。
　　每年只要我到乡下那里，我都会给连襟的母亲一些钱，一般都是100元，很少有50元的。一开始，她老人家坚决不收，有一次，她竟然坐着乡下的土巴，把钱送了回来。听司机说，老人家晕车，一路上是吐到城里来的！我听了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前年也就是我们将坟墓修葺的第二年，清明的时候，我们照例到乡下拜祭。临回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天下着雨，道路泥泞。正要上车的时候，我那连襟的母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车门边。膝部以下全是烂泥，雨水湿透了她的衣衫，她哆嗦着，怀里不知抱着什么。我和妻子赶紧用雨伞把她罩着，她颤危危地将抱着的东西拿出来。
　　这东西是用三层塑料袋装着的，里面还用报纸严严实实地包着。
　　“没有什么给你们的，两只咸鸭”话吞吞吐吐的，和以前截然不同。
　　“老人家，你也真是,别冻坏了身体”
　　“不，我的鸭是要钱的，……”
　　声音好小，几乎难以听见。
　　“什么，要钱?!可以啊，老人家，你说吧”我以为老人家是开开玩笑的，说着玩的，就随口说。
　　“是的，要钱的”声音微微大了一些，“五十元一只，两只共100元钱”
　　嗯？来真的？不会吧？！看着她那张茫然的脸和那不容置疑的眼神，我掏出了100元钱，她居然，居然真的收下了，那双枯瘪得只剩下骨头的手，把钱攥得好紧好紧，生怕被人抢去似的。
　　车子开动了，远远的借着她身后的村里的灯光，我看见她仍站在那里，好久，好久……
　　路上妻子告诉我，听庄子里的人说，老人家最近神经可能有问题，从城里捉了40只鸭，挑了20多里路，在家养着，结果，累了三天不能下地。对这些鸭子，从买饲料到喂养，不要任何人插手。前两天她放养时，鸭子下田，别人去赶，她不让，非得自己去赶，结果赶得了东顾不了西的，末了还跟人家大吵了一回.有人怀疑她神经是不是有问题了，可是除了别惹她的鸭子以外，其他方面也没看出有什么不正常的！……唉，人老了，讲不清，摸不透啊！
　　冬至到了，我们又得照例回乡，这次可不象上次，朗朗的晴空，站在丈母娘的坟前，能远远地看见玉带飘舞似的高速公路，几十里外的县城，隐约可见。
　　“噼啪、噼啪……”一阵鞭炮声，把我们从向远外的眺望拉回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老人家竟来到我丈母娘的坟前，连嗑了三个头后，围着坟头转了三圈，然后又不声不响地蹒跚着下山了，好象无视我们的存在。
　　我们目送着她，一直到山脚她儿子的坟，只见她在那里左转悠，右转转，一会儿用手不知道在此比划着什么. “神经”我嘟咙了一句。
又该回城了，妻子提醒我，"钱准备好了吗？"其实，我早有准备。可是这一次，老人家没来。
　　去年清明，听说老人家病了，据说也是胃癌晚期，我们带了许多营养品，来到乡下，进入老人家的院子，一切被整理得井井有条，听人说，老人家真会做生意，家里的鸭子都卖光了，至少赚了一、二千元钱，她家里还有十几只鸭子，一个礼拜前全部宰杀了，腌了起来。传言果然不错，十几只鸭子已经被腌制了，现在正吊在屋沿下呢。老人家不在家，听说到村西头包工头张三柱家要帐去了，只有她的小女儿在家，我们寒喧了一会，放下礼物，拜祭去了。
　　吃过午饭，因下午要赶着开会，必须早点回城，这时，她老人家来了，把我悄悄地拉到一边。
　　“侄儿，帮我做点好事好吗？你在城里是名人，一定能做到的。”
　　“什么事，您说？”
　　“侄儿，我这还有13只咸鸭，你把我推销了，给你2只做回扣？”
　　“啊？老人家，你……”
　　“现在不贵了，25元一只，跟市场价差不多，我要这钱有急事。”
　　“看病要钱是吧。您可以说呀，不必象这样呀，您这样做让我们做晚辈的也吃不下去呀。”
　　“那怎么行？我怎么凭空收人家的钱？”
　　为了老人的治病。好吧，我全买了，也就几百块儿的事，相信妻子也不会反对的。
　　我付了钱，收下鸭，老人收钱时的那种轻松则是我平生极少见过的！
　　一个月后，听说老人病重，我因工作太忙也没能去看望.一周后再去，已经是参加她老人家的葬礼了……
　　参加过葬礼，来到她家的后院，我那连襟的坟前豁然耸立着一对石狮子，听说是老人家临去世前一天请人安放好的，石狮的价格是1800元。
　　我，惊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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