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所的大日子（小小说）

倪永东 · 发表于 2017-8-22 04:05:10

李所的大日子（小小说）

　　山杏由青转黄，李所迎来了他的大日子。

　　啥大日子？用刘局的话说，李所光荣了。所里两个愣头青打横炮：咋能说光荣了呢？李所死了才叫光荣了，没死，不能叫光荣。这么硬的词，搁李所身上不是不可以，是时候没到。

　　李所嘿嘿地乐，露出一颗门牙，还有一颗，两个月前让一个村民给打没了。两个村民因为宅基地干仗，李所带人去调解，同去的民警要掏铐子，村支书更是看不过，跟着赶狼。李所给拦下了，为颗门牙，犯不上。结果，人家重归于好，他的牙回不来了。

　　乐归乐，李所心里还是有点不大对劲。交班会上，刘局说了一大堆，新所长表了态。轮到李所，他预备了好几天的那些话，没了。他站起身，给大伙儿敬了个礼：“这么多年，大伙儿跟着我，吃苦受累落埋怨，对不住啦。得空儿，到我家，喝酒去！”

　　大家一愣神儿，呱呱鼓掌。

　　开完会，李所穿过派出所小院，回办公室。院子里，几株玉兰，灰白的枝干，顶着一树的绿叶，随风摆动。李所稀罕玉兰，那年派出所张罗绿化，镇上好几家苗圃老板要表示，李所说，就要两年生的小苗，便宜。有苗不愁长，这不，十几年的光景，都碗口粗了。

　　李所收拾东西。说是收拾，其实也没啥，两身警服，几双鞋，早几天就收家里去了。拉开抽屉，就剩几瓶治腰腿疼的药。对了，还有一个泛黄的信封。李所拿出来，顺手想扔纸篓里，瞥见上面用铅笔写的几个字——头儿，800。

　　李所改了主意。他记起来了，这是那年刚到所里时，内勤塞给他的。他问这是啥？内勤说，这是所里的福利，每月，镇上几个企业和个体户的一点心意。李所新官上任，头把火就烧在这福利上。隔天的所务会上，他当着全所民警的面，问大伙儿：揣上这福利，往后人家摊上事儿，咱查还是不查？不查，枉法；查，人家会咋说？喂不熟的狼？咱还能挺直腰杆在这镇上走吗？这是利不假，可不是福。散了会，他带头清退。完事，又让内勤把那个空信封拿回来，为了留个念想，提醒自己，可别虎头蛇尾。

　　李所把信封折好，揣兜。这工夫，所里小厨房的大师傅已经备齐了几样菜。刘局破例，除了当班的民警，大伙儿都得敬李所几杯。

　　李所其实有量。年轻那阵子，他一人能整一瓶。只是，穿上警服，到所里，他没咋露。最后，大师傅都出来敬酒了。李所没忘了叮他一句：老弟，你可是正经的二级厨子，饭菜对路子，弟兄们肚子不委屈，就犯不着到外边蹭别人饭吃……

　　吃过散伙饭，李所回家。走在路上，李所感觉腿脚有点打晃。拐过两个街口，他看到几个黑影，朝他指指点点，围拢过来。镇上治安，李所心里有底。出于职业敏感，李所还是警觉起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

　　“还能干啥？”

　　“我是——警察！”

　　“你啥警察呀，老百姓啦。”

　　“老百姓？”

　　“你就一老百姓。”

　　李所搓了把脸，对呀，退了，老百姓了。不对，他们咋知道的？他这么寻思着，顺嘴喊了出来。

　　“两个月前，你就告诉我们了。我们帮你数着日子呢！”

　　李所拢了拢神儿，平日，总劝别人少喝酒，今天，自个儿却没搂住。当警察、干所长这么多年，能不得罪人吗？这是要报复？他拉开架势，他有这个自信，对付仨俩的，能成。

　　“披着警服，当所长，我们请不动你。今儿不同了，警服脱了，所长咱不干了，咱就老百姓了，可以放开喝了！”

　　李所架势慢慢松软下来。他认出来了，挑头儿说话的，是镇上铁匠铺的王掌柜。王掌柜手艺好，脾气不好，酒后无德，要不是李所调理他，老婆孩子早跑了。王掌柜身边那位，李所也认出来了，栓柱，那年，顺了人家一头牛，从监狱放出来，李所好说歹说，给他谋了个事由，现如今，不仅娶上媳妇，孩子都上小学了……

　　“别愣着啦，酒早烫上了，还不赶紧的。”王掌柜紧着张罗。

　　李所想推，一是出于习惯，再者，他答应老伴了，所里完事就回去。以前，早出晚归，怠慢了老伴有个理由，今天，再那样，就不地道了。可是，这拨人哪儿答应啊，连拉带拽的，把李所架到了铁匠铺。

　　李所，这回，彻底是高了。王掌柜、栓柱、李广田……开始，他还能挨个儿数出他们的名字，听他们说话。到后来，全迷糊了。迷糊归迷糊，李所还记得答应老伴的事，就嚷嚷着找老伴。也不知道是谁，什么时间，把他老伴也接了过来。幸亏有老伴在，横拦竖挡的，总算把这帮子人搅散伙了。

　　月光如水，洒在不宽的马路上。李所挽着老伴，准确点说，是老伴搀着他，一步三晃地往家赶。李所想吐，摸兜，把纸摸出来，舒展开，是个信封，没舍得擦嘴，交给老伴。老伴接过来，发现没啥，随手就给扔了。李所三步两步走过去，从地上捡起信封，脖儿一梗：“这么好的东西，哪儿能扔呢——收队！”

　　（作者单位：公安部监所管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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