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短篇小说）

good · 发表于 2016-9-23 22:13:04

　　交流

　　（一）

　　忙完了半天的事情，老赵习惯地打开微信，一条条浏览标题。

　　头条是腾讯新闻：习大大今天过生日，莫迪发微博祝贺。老赵心想：习大大今天63岁了，他是双子座。

　　接下来是顶头上司钱书记的留言：明天上午9时，你与我一起到派出所去一下。

　　老赵心中咯噔一下：事情复杂了！

good · 发表于 2016-9-23 22:13:39

　　（二）

　　老赵是一名环保志愿者，10多年来一直关注当地的环境保护问题。半个月前，新上任的县环保局长给他发了个“环保志愿者”的大红聘书，让他兴奋了好几天。

　　老赵喜欢“追新”。前几天，他捣鼓了一个个人微信公众号。从此，已经是微博“白金达人”的老赵很少刷微博了，一有空就到电脑上琢磨微信公众号的编排技巧。

　　大概在10天前的一个晚上，老赵在本县政府网站的论坛版块看到一篇帖文，反映当地一家名叫“王子化工厂”的企业有污染问题，且建厂12年来一直没有彻底解决，文中列举了王子化工厂给当地造成的种种危害。

　　这篇帖文在政府论坛已经发表1个多月了，阅读量过千，跟帖评论很多，大家都对“王子化工厂”的污染问题进行了吐槽。老赵见帖起意，不加思索地把鼠标一点，将帖文进行复制，对内容稍加修改，题目改成《论王子化工厂对本地的几大危害》，便发到了“环保志愿者微信群”。

　　不一会，群内有人留言：老赵把论坛的帖子改编成微信，图文并茂，好。

　　又有人留言：改编很好，但内容不完整，有些问题改丢了，有些地方给化工厂打了圆场，建议修改重发。

　　老赵看到有人留言和评论，心里乐滋滋的，回了3个作揖的表情符。关机，睡觉。

　　第二天晚上，老赵洗完澡，又习惯地打开电脑，想再看一下大家的留言和评论。一点题目，跳出一个大红的惊叹号，下面是几个字：文章已停止访问！

　　老赵心里咯噔一下，满腹狐疑。关机，睡觉。

　　（三）

　　事情真的复杂了。看到钱书记的微信，老赵预感到事情一定与那个微信有关。他感觉到后果可能很严重，要不然怎么会到派出所，而且还要党委书记送去呢？联想到前几天接到过一个电话，有个告诉他被“王子化工厂”告到了公安，要他做好被拘留的准备，老赵意识到那个被他当做开玩笑的电话不是空穴来风。

　　问题到了这步田地，老赵不得不考虑对策。

　　他先打电话给退休在家的老太婆，说自己要出差几天，出差期间手机可能要关机，要她到在外地的儿子家住几天。

　　下班回到家，老赵先整理了几件换洗的衣服，又去楼下的小店买了2把牙刷、1条牙膏，连同1把剃须刀，一起塞进包里。

　　晚饭后，老赵坐到电脑桌前，摊开稿纸，思考明天到派出所的应对方案。

　　鸡叫了。纸篓满了。12页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地列出了20多条应对要点。

　　（四）

　　派出所会议室，庄严肃穆。

　　会议桌上摆放着警察日常使用的录音录像设备，派出所孙所长和李警官分坐两头，每人面前放着一叠打着黑线条的稿纸和一支签字笔。

　　老赵和钱书记在面对门的桌边轻轻坐下。

　　会议室寂静无声，空气好像是凝固的。

　　李警官打破沉寂，把笔拿到手中，对钱书记说：我们等一下王子化工厂的人吧。

　　九点过五分，王子化工厂来了3个人，每人手中拎了一个鼓鼓的公文包，在会议桌的另一边落座。

　　李警官要求双方各自介绍一下情况。

　　钱书记先作了自我介绍，然后介绍了老赵。

　　王子化工厂坐在中间的一位一看就知道是个领导，他自我介绍是化工厂的办公室主任，姓周；另外两位分别是厂规划处的吴处长和环保督查大队的郑队长。

　　李警官首先按照审讯程序询问老赵的姓名，老赵一口气主动报上了姓名、性别、年龄、家庭住址、工作单位、现任职务等个人的基本情况。

　　李警官要了老赵的手机号码。

　　李警官边问边在稿纸上记录，然后抬起头，面向老赵说：你业余时间主要做什么？

　　老赵：我业余时间主要关注本地环保问题，并参与一些环保活动。我是环保志愿者，有县政府环保局的聘书。

　　李警官：那你是通过什么途径关注环保问题的？

　　老赵：途径很多。有到化工厂周边实地察看的，有参加志愿者组织活动的，还联名给上级写过举报信，在网上发过反对化工厂污染的帖子。虽然到现在我还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找我到这里来，但既然王子化工厂的人来了，我想一定与他们有关。我最近与他人联名向中央和省环保厅写过对王子化工厂污染问题的举报信，还在政府论坛跟过相关内容的帖子。你们到底想问我什么问题，打算怎么处理我，请直截了当地说吧。

　　接着，李警官询问了老赵注册的微信名、微信公众号名和政府论坛网名，老赵一一回答。

　　李警官接着对老赵说：今天找你来，正是因为你发微信公众号说王子化工厂危害的事情。其实，我们都一直在这里生活，化工厂以前确实有气味扰民现象，现在好多了，作为环保志愿者，你也应该看到了。

　　老赵：我当然看到了。前几天分管环保的李副县长与我们座谈时，我就肯定了他们的进步，我还知道他们把部分农药生产装置搬到河东去了。

　　周主任立即插话：不是河东，是湖东，请你今天在这个严肃的场合说话要严谨！

　　老赵：哦，对不起，我是说错了，不是河东，是湖东，我是说错了。

　　李警官：下面就请周主任说说吧。

　　周主任：最近，你发了一篇《论王子化工厂对本地的几大危害》的微信，2天时间，阅读量过万。文中有很多内容失实，今天来同你交流一下。

　　老赵：交流？为什么选择在这里交流？这里是交流的地方吗？为什么不去你们化工厂或者县环保局，或者到我的单位与我交流？再说，今天哪有交流的气氛？我年龄大了，说话难免不严谨。这里是派出所，我知道党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也知道在这里只能规规矩矩，不能乱说乱动。所以，今天我在这里保持沉默，只听不说。

　　孙所长过来给老赵倒了一杯水。

　　周主任照着打印好的材料宣读，老赵听着听着皱起来了眉毛。趁周主任喝水的机会，老赵说，我建议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请周主任把这个书面材料给我，让我认真学习吧。

　　周主任说：不行，书面材料不能给你。

　　钱书记对老赵说：别急，别急，我们一起听听周主任的宣讲，可以全面了解王子化工厂的情况。

　　孙所长给老赵递来纸和笔，对老赵说：你可以做一些记录。

　　老赵起身对孙所长表示感谢，把纸和笔端端正正地放在桌子上。然后对周主任说：我的记录肯定不会全面，我还是要书面材料。

　　周主任摇摇头，继续宣读手中的材料。

　　老赵心不在焉地听着，断断续续地记住了周主任说的一些观点：

　　“第一，你说老百姓对我们的举报、集访、堵门事件从未消停，这不符合事实，这几年，对我们的信访量是下降的，去年以来没有发生堵门事件……

　　“第二，你说我们违规开发建设，完全是失实的，我们是严格按照规划进行开发的……

　　“第三，你说青山不青，也是是失实的。实际上，我们投资改造了青山风景区……

　　“第四，你说化工厂周边近万亩农田无法耕种，是失实的……

　　“第五，你说本县污染排放总量接近本市其它三个县（市）总量的3倍，是失实的……

　　“第六，你说2014年本县在全国百强县的排名下降是不准确的，我们查了相关资料，……

　　周主任终于说完了。

　　李警官问老赵有什么意见。老赵说：为防止不严谨、说错话，我还是保持沉默不说话。

　　坐在李警官旁边的郑队长抬了一下手，说：我和老赵是熟悉的，志愿者活动时我们有过接触。因我上午还有其他事情要办，要先走一步，就先说几句。我要跟老赵说，我们之间交流的渠道一直是畅通的，作为志愿者在网上发表不实的言论是不合适的……

　　郑队长说完，站起身，拎起皮包，笑眯眯地对老赵点点头，走了。

　　李警官问老赵有什么意见。老赵说：我有意见，但不敢说。

　　李警官说：没关系，说说吧，我不记录。

　　会议室里静悄悄。

　　孙所长拎着水瓶，帮老赵茶杯里添加热水。

　　老赵说，既然如此，我想作两点说明，记不记录无所谓，反正你们在录音录像。第一，我是环保志愿者，我发那个微信是在尽义务。至于说渠道是畅通的，我不认可。今年化工厂没有找我们进行过沟通交流。他们厂长到欧洲介绍环保经验，我找他们环保处长要文字材料，处长说不知此事，也不可能给我材料。第二，我的微信是从政府论坛复制过来的，改编中并没有全文照抄，只采用了其中一部分内容，还把一些我认为有些偏激的词语拿掉了。况且，我只是发到我们志愿者微信群，没有发到朋友圈和其它任何群里。对此，你们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进行查证。至于后来流传到外面，造成两天时间阅读量过万，结果不是我能控制的，我也不知道是谁转发出去的。当然了，转帖的人可能在无意中把我害了，下次活动时我要找他们问问。

　　周主任又从包里拿出一份材料，说：“政府论坛”的阅读量不大，你的微信阅读量过万，按照规定，阅读量超过5千就要受到处理。

　　老赵：你别吓唬我。昨天我接到通知后，已经做好了被拘留的准备，下午已把老太婆安排到在外地的儿子家了，今天已经把换洗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带来了。

　　李警官：没有那么严重，要拘留也不是这个样子。

　　孙所长过来给老赵的茶杯里加了水。

　　老赵问周主任：你们看本县政府论坛的环保版块吗？

　　周主任：看，经常看。

　　老赵：那个帖子是4月20日发的，至今已经1个多月了，你们知道吗？

　　周主任：早就看到了。

　　老赵：那个帖子今天早上还在，我已经截屏留证。既然你们经常看，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为什么不想办法删除，或者及时进行回应？我的微信不到两天你们不是就想办法给封了吗？

　　钱书记：老赵别激动。听了周主任的一番话，我感到你的微信是有失实的地方，有些数据显然不够准确，未经核实就转发出去是不对的。当然了，你是从“政府论坛”转过来的，又是发到志愿者微信群，责任可能就小一点。

　　老赵：我承认我的转帖考虑不周，今后要吸取教训。但我还要说明，昨天晚上我在论坛与那个帖子的发帖人进行了私信联系，他告诉我那个帖子的内容是完全真实的，并表示必要时愿意作证。所以，可以这么说，站在不同的角度看问题，会得出不同的结论，谁是谁非，应以事实为依据。当然，我可以表个态，以后对王子化工厂的负面帖子，未经核实保证不转。但试图在化工厂污染的问题上封住我的口是不可能的。

　　钱书记：失实的东西你绝对不要发。

　　老赵：这个我知道。

　　钱书记：另外，我觉得王子化工厂在对待“政府论坛”那个帖子的处理上有些瑕疵，如果你们能够想办法及时删除或者给以回应，后来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周主任：在这个问题上我们是有一点疏忽，我回去就找有关部门删帖。

　　老赵：你承认有疏忽是一个实事求是的态度，我们就有了交流的基础。通过刚才的交流，可以得出一个结论：是你们的疏忽造成了后来的结果。因此，我要郑重表明我的态度。第一，今天把我叫到派出所来进行所谓交流是我不能接受的，我感到这是一生中的耻辱，你们要向我道歉。第二，请转告你们老板，不要试图封住一个环保志愿者的口，不要把警察当家奴！

　　李警官：他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老赵：今天看来，他的能量不小呢。

　　李警官：这样吧，已经12点钟了，到此结束吧。

　　老赵：问题没讲清，我不能不明不白地离开。

　　会议室的人全部站了起来，周主任把一叠材料放进包里。

　　孙书记对老赵说：回厂吧，下午还有不少事等着处理呢。

　　老赵：我还有话需要周主任转告他们老板，我要继续举报他的问题。

　　周主任停下脚步，对老赵说：你说吧，我可以转告。

　　钱书记拉起老赵，走出会议室。

　　……

　　（五）

　　出了派出所大门，老赵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纸，看都没看，撕了。

　　老赵边撕边对钱书记说：如果今天我出不来了，我就准备把这两张纸当场交给你了，一张是“休假申报表”，我先把今年的15天年休假休了，以免影响我的奖金。一张是“TD申请书”，我入党38年了，如果因为呼吁保护环境而被共产党的派出所给拘留了，那我不是给党抹了黑吗，我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所以要通过这个极端的方式表示抗议。

　　老赵边说边把碎纸片扔进路边的垃圾桶，一片片纸屑又被风吹了出来，像一只只蝴蝶在空中飘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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