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撒尼尔-霍桑和肖斯塔科维奇,一位是1804年至1864年之间出现过的美国人,另一位是1906年至1975年之间出现过的俄国人;一位写下了文学的作品,另一位写下了音乐的作品。他们置身于两个绝然不同的时代,完成了两个绝然不同的命运,他们之间的距离比他们相隔的一个世纪还要遥远。然而,他们对内心的坚持却是一样的固执和一样的密不透风,心灵的相似会使两个绝然不同的人有时候成为了一个人,纳撒尼尔-霍桑和肖斯塔科维奇,他们的某些神秘的一致性,使他们获得了类似的方式,在岁月一样漫长的叙述里去经历共同的高潮。 7 ^1 f K# W" J* _( [ ' [% |( M# y6 M) q3 E! ?; f 肖斯塔科维奇在1941年完成了作品编号60的《第七交响曲》。这一年,希特勒的德国以32个步兵师、4个摩托化师、4个坦克师和一个骑兵旅,还有6000门大炮、4500门迫击炮和1000多架飞机猛烈进攻列宁格勒。希特勒决心在这一年秋天结束之前,将这座城市从地球上抹掉。也是这一年,肖斯塔科维奇在列宁格勒战火的背景下度过了三十五岁生日,他的一位朋友拿来了一瓶藏在地下的伏特加酒,另外的朋友带来了黑面包皮,而他自己只能拿出一些土豆。饥饿和死亡,悲伤和恐惧形成了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他的生日和生日以后的岁月。于是,他在“生活艰难,无限悲伤,无数眼泪”中,写下了第三乐章阴暗的柔板,那是“对大自然的回忆和陶醉”的柔板,凄凉的弦乐在柔板里随时升起,使回忆和陶醉时断时续,战争和苦难的现实以恶梦的方式折磨着他的内心和他的呼吸,使他优美的抒情里时常出现恐怖的节奏和奇怪的音符。1 {' _! K1 l1 P% \
+ B' F4 z7 x" t3 L8 \ 事实上,这是肖斯塔科维奇由来已久的不安,远在战争开始之前,他的恶梦已经开始了。这位来自彼得格勒音乐学院的年轻的天才,19岁时就应有尽有了。他的毕业作品《第一交响曲》深得尼古拉-马尔科的喜爱,就是这位俄罗斯的指挥家在列宁格勒将其首演,然后立刻出现在托斯卡尼尼、斯托科夫斯基和瓦尔特等人的节目单上。音乐是世界的语言,不会因为漫长的翻译而推迟肖斯塔科维奇世界声誉的迅速来到,可是他的年龄仍然刻板和缓慢地进展着,他太年轻了,不知道世界性的声誉对于一个作曲家意味着什么,他仍然以自已年龄应有的方式生活着,生机勃勃和调皮捣蛋。直到1936年,斯大林听到了他的歌剧《姆钦斯克县的麦克白夫人》后,公开发表了一篇严厉指责的评论。斯大林的声音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整个国家都会胆战心惊,当这样的声音从那两片小胡子下面发出时,30岁的肖斯塔科维奇还在睡梦里干着甜蜜的勾当,次日清晨当他醒来以后,已经不是用一身冷汗可以解释他的处境了。然后,肖斯塔科维奇立刻成熟了。他的命运就像盾牌一样,似乎专门是为了对付打击而来。他在对待荣誉的时候似乎没心没肺,可是对待厄运他从不松懈。在此后四十五年的岁月里,肖斯塔科维奇老谋深算,面对一次一次汹涌而来的批判,他都能够身心投入地加入到对自己的批判中去,他在批判自己的时候毫不留情,如同火上加油,他似乎比别人更乐意置自己于死地,令那些批判者无话可说,只能再给他一条悔过自新的生路。然而在心里,肖斯塔科维奇从来就没有悔过自新的时刻,一旦化险为夷他就重蹈复辙,似乎是好了伤疤立刻就忘了疼痛,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伤疤,他只是将颜料涂在自己身上,让虚构的累累伤痕维妙维俏,他在这方面的高超技巧比起他作曲的才华毫不逊色,从而使他躲过了一次又一次的劫难,完成了命运赋于他的147首音乐作品。
这样的方式使叙述之弦随时都会断裂似的绷紧了,在接近高潮的时候仿佛又在推开高潮,如此周而复始,不断培育着将要来到的高潮,使其越来越庞大和越来越沉重,因此当它最终来到时,就会像是末日的来临一样令人不知所措了。 % ]4 q0 D; |" ^3 [+ }/ |, Z + w+ N# \, V& s 肖斯塔科维奇给予了我们这样的经历,在那个几乎使人窒息的侵略插部里,他让鼓声反复敲响了175次,让主题在十一次的变奏里艰难前行。没有音乐的管弦乐和小鼓重复着来到和离去,并且让来到和离去的间隔越来越短暂,逐渐成为了瞬间的转换,最终肖斯塔科维奇取消了离去,使每一次的离去同时成为了来到。巨大的令人不安的音响犹如天空那样笼罩着我们,而且这样的声音还在源源不断地来到,天空似乎以压迫的方式正在迅速地缩小。高潮的来临常常意味着叙述的穷途末路,如何在高潮之上结束它,并且使它的叙述更高地扬起,而不是垂落下来,这样的考验显然是叙述作品的关键。 2 k7 M: k% C# G/ o1 }2 H- u- A6 g ~ ( Z& @6 }4 T+ ^- T 肖斯塔科维奇的叙述是让主部主题突然出现,这是一个尖锐的抒情段落,在那巨大可怕的音响之上生长起来。倾刻之间奇迹来到了,人们看到“轻”比“沉重”更加有力,仿佛是在黑云压城城欲摧之际,一道纤细的阳光瓦解了灾难那样。当那段抒情的弦乐尖锐地升起,轻轻地飘向空旷之中时,人们也就获得了高潮之上的高潮。肖斯塔科维奇证明了小段的抒情有能力覆盖任何巨大的旋律和任何激昂的节奏。下面要讨论的是霍桑的证明,在跌宕恢宏的篇章后面,短暂和安详的叙述将会出现什么,纳撒尼尔-霍桑证明了文学的叙述也同样如此。; L! _ F! q% V) T' w
' P2 U, f# Z9 {$ X 几乎没有人不认为纳撒尼尔-霍桑在《红字》里创造了一段罗曼史,事实上也正是因为《红字》的出版,使纳撒尼尔摇身一变成为了浪漫主义作家,也让他找到了与爱伦-坡分道扬镳的机会,在此之前这两个人都在阴暗的屋子里编写着灵魂崩溃的故事。当然,《红字》不是一部甜蜜的和充满了幻想的罗曼史,而是忍受和忠诚的历史。用D.H-劳伦斯的话说,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间故事,却内含着地狱般的意义。”$ t& S$ R% f$ 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