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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开裤裆,绵长如舌吻,纤细如诗行。”
这突兀的句子,不是摘自哪一本网络言情小说,而是出自泰戈尔的《飞鸟集》。当然,2015年7月1日以前,无论哪个版本的《飞鸟集》里都不曾有这一句。但那一天,冯唐的译本出版了。
直到近日,对这个译本的恶评才集中爆发。豆瓣上,冯唐译本的评分从11月底时的5.2分跌至4.3分,近半网友只打了1分;郑振铎译本评分则高达9.1。
冯唐,原名张海鹏,笔名取自《史记》著名典故“冯唐易老”,与那位至90多岁都难以施展抱负的西汉大臣相比,青年作家冯唐显然春风得意。协和医科大学临床医学博士、留学美国,华润医疗集团前CEO,他的写作被广泛关注。今年夏天,改编于他同名小说的电影《万物生长》上映后票房火爆,6天就破亿。
这一次,冯唐翻译的泰戈尔比《万物生长》还火爆。《飞鸟集》这本经典诗集,郑振铎、徐翰林等很多人都翻译过,但没有哪个人的译本能够惹出这样的“大麻烦”。
有人说冯唐的翻译让泰戈尔变成了郭敬明,有人说冯唐的《飞鸟集》逾越了翻译的底线,甚至有人说这是诗歌翻译史上的一次恐怖袭击事件。无数新闻报道中,几乎看不到有人为这个译本叫好,批评倒全都毫不留情。
冯唐对此不以为意,他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发送大家批评他的文章。接受澎湃采访时,冯唐直言“郑振铎的译本缺乏诗意”,很有自信的说道,“泰戈尔的英文原著和我的汉语翻译都摆在那里,毁誉由人,唾面自干。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活好不害怕,冷对千夫指。”
其实,在冯唐之前,《飞鸟集》的中译者有郑振铎、陆晋德、吴岩、徐翰林、白开元、卓如真等,其中最早也是最著名的译本被认为出自郑振铎。
网友们找出了泰戈尔诗作的原文、郑振铎的译本和冯唐的译本作对比,被较多引用的是这几段:
泰戈尔原诗:
The world puts off its mask of vastness to its lover.
It becomes small as one song, as one kiss of the eternal.
郑振铎译:
世界对着它的爱人,把它浩翰的面具揭下了。
它变小了,小如一首歌,小如一回永恒的接吻。
冯唐译:
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开裤裆
绵长如舌吻
纤细如诗行
The great earth makes herself hospitable with the help of the grass.
大地借助于绿草,
显出她自己的殷勤好客。
冯唐译:
有了绿草
大地变得挺骚
The night kisses the fading day whispering to his ear,“I am death, your mother. I am to give you fresh birth.”
夜与逝去的日子接吻,
轻轻地在他耳旁说道:
我是死,是你的母亲。
我就要给你以新的生命。
冯唐译:
白日将尽
夜晚呢喃
“我是死啊,
我是你妈,
我会给你新生哒。”
You smiled and talked to me of nothing and I felt that for this I had been waiting long.
你微微得笑着,
不同我说什么话,
而我觉得,
为了这个,
我已等待得久了。
冯唐译:
你对我微笑不语
为这句我等了几个世纪
The clouds fill the watercups of the river, hiding themselves in the distant hills.
云把水倒在河的水杯里
它们自己却藏在远山之中
冯唐译:
云把河的水杯斟满
躲进远山
O Beauty, find thyself in love, not in the flattery of thy mirror.
啊,美呀,
在爱中找你自己吧,
不要到你镜子的谄谀中去找寻。
冯唐译:
美
在爱中
不在镜中
Her wistful face haunts my dreams like the rain at night.
她的热切的脸,如夜雨似的,搅扰着我的梦魂。
冯唐译:
她期待的脸萦绕我的梦
雨落进夜的城
以下是澎湃记者臧继贤对冯唐的采访。
记者:您是怎么看待网友说您的翻译让泰戈尔变成了郭敬明的?在您看来,泰戈尔是什么样的风格,郭敬明又是什么样的风格?
冯唐:我不知道这类听上去很丰富的句子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看过泰戈尔,我翻译的风格就是我理解的泰戈尔的风格。我没看过郭敬明,我不知道郭敬明的风格。网友这么说,希望他看过泰戈尔的原文、我的翻译以及郭敬明的文字。
记者:您怎么看待郑振铎和其他前辈的《飞鸟集》译本?
冯唐:我只仔细看过郑振铎翻译的《飞鸟集》。在我看来,他二十多岁时的翻译,基本准确、平实,儿童般、神仙般、小兽般、花草般的诗意欠缺。
记者:《新京报》的文章中讲到您的翻译风格逾越了翻译的底线,而这个底线被认为应该尽力保持原作风貌,尽力表达作者意图,您认同这个底线吗?您认为自己是否突破了这个底线?
冯唐:我不认为翻译的好坏有金标准,我不认为“信达雅”对于每个译者和每种译著都应该是同样的顺序和权重。每个译者对于原作原貌和作者意图都有不同理解,这个所谓的底线由谁定?
记者: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诗的押韵?
冯唐:我对于诗歌的接触源于《诗经》、唐诗、宋词、宋诗、元曲。我读到的好诗绝大多数是押韵的。
记者:在您的译本中附上泰戈尔原文的用意是什么?
冯唐:帮助有英文基础的读者更好理解泰戈尔,方便想提升英文水平的读者看到原文。
记者:其实现在读诗的人基本都能读英文,还有必要翻译英文诗吗?
冯唐:现在读诗的人基本都能读英文?真的吗?有调查统计吗?我想翻译就翻译了,我想出版就出版了,我想我有翻译的自由和寻求出版的自由。
记者:“Stray Birds”被郑先生翻译成了“飞鸟集”,其中迷失的意味也丢失了,您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为什么最终没有推翻这个译名?
冯唐:“迷鸟”尽管似乎更准确,但是“飞鸟”已深入人心,更符合汉语习惯用法,我也更喜欢飞鸟这个意象。
记者:为什么一直在转发黑自己的文章?有人说这是营销手段,您怎么回应?
冯唐:我相信我翻译的诚意、英文的水平、汉语的功夫。容黑是种修养,真金不怕火炼。黑我的文章不是我写的,也不是我组织的,我微笑转发,这算什么营销?
记者:有人评论说您的翻译失去了《飞鸟集》原本的哲理意味,您自己有感觉到吗?
冯唐:没有。
记者:下面这段话是对您译作正面评价和理解的一种:“我认为冯唐带着自己的理解彰显出泰戈尔被传统道德观念弱化的性情。冯唐有意识地表达他就是要挑动人在情欲方面的遮羞布。我们会安于‘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的克制;而因为冯唐发表的真诚而不收敛的文采感到不安。过去也有好事的学者探索艾米丽·迪金森的情欲世界。这些都只还原了每个人本有的彰显和隐匿的,流动的思想。”您是在有意识地挑动人在情欲方面的遮羞布吗?例如一直被作为例证的这句诗:“大千世界在情人面前解开裤裆,绵长如舌吻,纤细如诗行?”或者这只是这位读者一厢情愿的理解?
冯唐:我的汉语翻译必然反映我的汉语语言体系,泰戈尔的英文原著和我的汉语翻译都摆在那里,毁誉由人,唾面自干。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活好不害怕,冷对千夫指。
最后,让我们看看冯唐翻译的《飞鸟集》到底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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