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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的《听颖师弹琴》中“昵昵儿女语,恩怨相尔汝。划然变轩昂,勇士赴敌场。浮云柳絮无根蒂,天地阔远随风扬。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丈强。”这里,浮云柳絮的飞扬,以声类形描绘出琴声的纵横变化,百鸟的喧啾到忽见孤凤凰,是类声与类形的结合,使我们领略了这位天竺法师的琴艺。其中“跻攀分寸不可上,失势一落千仗强”这两句,则是可以和前文的“上如抗,下如坠”相印证,都是通过动觉的通感作用,将音乐中音的高低与身体中的“抗”、“坠”、“攀”、“落”动觉体验相通联。此外,相似的通感还有“下声乍坠石沉重,高声忽举云飘萧”(白居易《小童薛阳陶吹筚篥歌》):低缓的声音频率低,与下坠的运动一样松驰少力,而尖昂的声音频率高,正如上扬的运动一样聚力大。9 y0 Y w& c7 d& ]
. _' N3 M+ w' ?' @, i" y3 z, U 从音乐心理学本体的角度来看,这里主要也是由音高属性而产生的诸多联觉。首先是音高与情态兴奋性之间的联觉对应规律决定了音乐在由低音向高音的上行过程中使人产生积极、明朗、快乐的兴奋性心理体验,下行则产生消极、悲哀、阴郁的抑制性心理体验。其次是音高与空间知觉的高低具有联觉上对应关系:听觉的音越高,空间知觉的高度就越高;听觉的音高越低,空间知觉的高度越低。而连续的音高变化就会使人产生如“抗”、“坠”、“攀”、“落”的动觉心理体验。再次是音高与物体质量轻重的感觉具有联觉上对应关系:听觉的音高越高,感觉物体的质量越轻、飘;听觉的音高越低,感觉物体的质量越沉、重。所以才会有白居易诗中的下声如“坠石沉重”,高声如“举云飘萧”的联觉对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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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白居易的这首《小童薛阳陶吹觱篥歌》中,还有:“翕然作声疑管裂,诎然声尽疑刀截。有时婉软无筋骨,有时顿挫生棱节。急声圆转促不断,轹轹辚辚似珠贯。”以管裂、刀截、珠贯、坠石等常见物象以声类形来刻划出筚篥的音色、节奏,来表现音乐中只可意会的高妙性、神秘性与情感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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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 _8 r9 @. y- ?. C" ` 李颀的《听董大弹胡茄弄兼寄语房给事》中:“先拂商弦后角羽,四郊秋叶惊戚戚。董夫子,通神明,深山窃听来妖精。言迟更速皆应手,将往复旋如有情。空山百鸟散还合,万里浮云阴且晴。”诗中由于极富于变化的通感的应用,使得诗人描绘的视觉感受大大充实了听觉感受,并使得真境幻景缤纷交织,听觉视觉恍惚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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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中庸的《听筝》中,诗人围绕这“悲怨”二字,“似逐春风知柳态,如随啼鸟识花情。”这里,由于通感的自然运用,将悲怨的秦筝乐声转化为鲜明生动的视觉形象:如春风拂柳絮、摇曳飞逐;又似杜鹃绕落花、惆惆啼血。通过“春风、杨柳、鲜花、啼鸟”这些视觉可见的实体形象,将那诉诸于听觉的摸不着、看不见的悠悠筝声描绘得形象具体,鲜明生动。' j" U8 _; G/ Z* S% a3 c/ [
0 m- t& N) x* i9 N9 t4 S 郎士元的《听邻家吹笙》是一首描写听笙乐的小诗:“凤吹声如隔彩霞,不知墙外是谁家。重门深锁无寻处,疑有碧桃千树花。”全诗只有四句,但是诗人却较好地运用了通感,把笙曲描绘得淋漓尽致,生动感人。“隔彩霞”,极言其超凡人神,将听觉的感受化为视觉印象,“疑有碧桃千树花” 与首句的“隔彩霞”相呼应,也是听觉与视觉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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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h+ G# K+ U" ` 在李白的诗中也有许多是以通感描写音乐的篇章,如《听蜀僧睿弹琴》:“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有写弹瑟的:“含情弄柔瑟,弹作陌上桑。弦声何激烈,风卷绕飞梁。行人皆踯躅,栖鸟起回翔。”(《拟古十二首》)还有,“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如春风满洛城。”(《春夜洛城闻笛》),也都是以声类形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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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l' Q- {( { 其它的诗句还如杜甫的《赠花卿》:“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顾况《刘禅奴弹琵琶歌》:“羁雁出塞绕黄云,边马仰天嘶白草”;白居易《筝》“慢弹回断雁,急奏转飞蓬……珠联千拍碎,刀截一声终”;王毂《吹笙引》“水泉迸泻急相续,一束宫商裂寒玉。旖旎香风绕指生,千声妙尽神仙曲”;顾况《李供奉弹箜篌歌》:“大弦似秋雁,联联度陇关。小弦似春燕,喃喃向人语;张先《菩萨蛮》:“哀筝一弄湘江曲,声声写尽湘波绿”,听到的是乐曲声,却使人感到碧波荡漾。2 u: v+ `# ~( o! D9 M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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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唐乐交相辉映,双峰并峙,通过这些唐代的咏乐诗,我们可以窥见当时社会音乐审美的总体水平,反映出中国人早在唐朝就有着“音乐形态美的超前发现,音乐意境美的超前体验,音乐审美意识的超前发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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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 由于通感的广泛运用,使得中国古代音乐诗的创作中无不都是在一个充满想象力的世界中完成,而且是一种打破传统五官感觉、纵横驰骋、遐思联翩、无比张扬的艺术想象力!由音乐想到音乐以外,由听觉出发,然后扩展到视、触觉、动、嗅、味觉,已成为古代诗人们阐释音乐思维的一种特有定式。不过,以往我们所关注的多是这些诗歌中的通感作为一种修辞手法的运用以及诗人表达能力的高超,而忽视了自古以来,在中国有着不计其数这样的诗人也都是同时作为审美主体的重要构成在实践着他们的音乐审美活动,从这一群体的创作心理和思维表达方式足以窥见、反映出中国古人在音乐审美中通感心理能力之发达。. f9 ?7 N7 m; i( f) _'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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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至近现代,有关音乐通感的描述也不胜枚举,如刘鄂的《老残游记》中:“忽然拨了个尖儿,像一线钢丝抛入天际……恍如由傲来峰西面攀登泰山的景象,初看傲来峰峭壁千仞,以为上与天通,乃至翻到傲来峰顶,才见扇子崖更在傲来峰上,及至翻到扇子崖,又见南天门更在扇子崖上,愈翻愈险,愈险愈奇。那王小玉唱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这里,作者也是借助通感使感觉领域互换,歌声的高低起伏给人的情绪感受和泰山的层峦叠障给人的奇中见奇、险中见险的情绪感受相似,通过听觉和视觉的互换,变无形为有形。" [; i6 _7 t( F( y4 y7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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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朱自清的《荷塘月色》中:“微风过处,送来缕缕清香,仿佛远处高楼上渺茫的歌声似的……塘中的月色并不均匀;但光与影有着和谐的旋律,如梵婀林上奏着的名曲。”则是由嗅觉生发向听觉的打通,把清香的若有若无跟歌声的似断又续联系起来;而月色的婆娑如乐,又是视觉和听觉的贯通,这种联觉感可谓细致入微。$ t: n Z, P2 v
$ m, ]7 g6 k- D 京剧表演艺术家张君秋先生在教学时曾运用通感启发学生:“我的唱腔是枣核型,开始时轻,中间重,醇厚,结尾又轻。”这“以声类形”的一句话就使得学生立即茅塞顿开了。国画大师刘海粟曾将欣赏京剧各流派演唱的感受用国画的技法风格来表述:“梅先生的表演风格以画相喻应是工笔重彩的牡丹花,而花叶则以水墨写意为之。雍容华贵中见洒脱、浓淡相宜,艳而不俗;谭鑫培是水墨画的风格,神清骨隽,寓绚烂于极平淡之中,涟漪喁喁,深度莫测。如晋魏古诗,铅华洗尽,不着一字,尽得风流;老三麻子的戏,实具大泼彩风情……;杨小楼如泰山日出,气魄宏伟,先声夺人,长靠短打,明丽稳重,纵横中不失精严,如大泼墨作画”这里,海粟大师以他那深厚而全面的国学功底、文化底蕴,与发达的艺术通感能力,将京剧各大流派的音乐风格特点与国画中的“工笔重彩”、“水墨写意”、“大泼彩”、“大泼墨”,视觉的“牡丹花”、“泰山日出”乃至“晋魏古诗”之风相通联,准确精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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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京剧艺术的欣赏,美学家金开诚先生还曾发表过从味觉出发的审美体验:“我最初听黄桂秋唱《春秋配》,只觉得腔调好听。后来有人对我说,不要光听腔,还要听声,他的声特别甜;而且连伴奏的京胡都是甜的。于是我用心琢磨这“甜”味,果然感受丰富了,深入了。我在江南家乡听评弹,曾听到老听众评论某演员的唱象一碗莼菜汤,鲜滑香脆;某演员的唱象一杯二泉水,清冽甜净;某演员的唱则象加了漂白粉的自来水,不是那个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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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k# p4 F5 n O/ U& F 无独有偶,当代作曲家郭文景也曾用丰富的通感体验描绘了他记忆中的四川清音:“我记忆深处常常飘出金钱板的声音……用沙哑的嗓音唱……那说唱的嗓音,是用烟叶熏过的,酽茶泡过的,还掺入了蒲团扇的沙沙声和麻将牌的哗啦声,老到练达,情趣非常,随着一种生活方式的消失,这声音也消失了。现在,不知用茶叶的袅袅馨香和碗盖相碰的叮当声化成的四川清音的清脆花腔还在否?那是一种俏丽泼辣的声音,从中颇见一方女子的风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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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 E$ @& U1 u u' b: W4 o! a 可见,在中国人的音乐审美心理中,正是由于通感自觉而又深入的运用,使得在中国音乐里获得的往往不仅仅是听觉形象,还可以是视觉形象、甚至可以是动觉、触觉、味觉、嗅觉等无所不包的内容。中国音乐不但可听,而且可视、可感、可触、可闻、可嗅、可食;不但好听,如同仙乐、动人感神,而且可以观之悦目、抚之熨贴、闻之沁脾、食之忘味……通过音乐所可感知到的审美范畴远比音响本身直接感受到的内容要广阔得多,使得我们从音乐中所能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声音,而且可以多觉贯通地获得全息化的整体艺术感受与人生体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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