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SADHAS 发表于 2018-4-23 06:49:33

臧克家诗作《炭鬼》其实源于散文

臧克家诗作《炭鬼》其实源于散文

鬼都望着害怕的黑井筒,

真奇怪,偏偏有人活在里边,

未进去之先,还是亲手用指印

在生死文书上写着情愿。

没有日头和月亮,

昼夜连成了一条线,

活着专为了和炭块对命,

是几时结下了不解的仇怨?

他们的脸是暗夜的天空,

汗珠给它流上条银河,

放射光亮的一双眼睛,

像两个月亮在天空闪烁。

你不要愁这样的日子没法消磨,

他们的生命随时可以打住:

魔鬼在壁峰上点起天火,

地下的神水突然涌出。

他们不曾把死放在心上,

常拿伙伴的惨死说着玩,

他们把死后的抚恤

和妻子的生活连在一起看。

他们也有个快活的时候,

当白干直向喉咙里灌,

一直醉成一朵泥块,

黑花便在梦里开满。

别看现在他们比猪还蠢,

有那一天,心上迸出个突然的勇敢,

捣碎这黑暗的囚牢,

头顶落下一个光天。

上述诗作《炭鬼》是臧克家写于1932年5月的新诗作品,初见于1933年的自印诗集《烙印》。虽然《炭鬼》不是诗人最知名的新诗作品,但闻一多为《烙印》写序时,还是把它和《难民》、《老哥哥》一起列为臧克家“最有意义的诗”。

关于《炭鬼》,臧克家曾在《悲愤满怀苦吟诗》一文中回忆说:

记得有一次,我拿《炭鬼》这首短诗去求教,当他(指闻一多先生——作者注)念到“放射光亮的一双眼睛,像两个月亮在天空闪烁”的时候,他起身到外文书架上顺手抽出一本诗集,对我说:“这个比喻不错,你看这位外国诗人,也曾把额上的矿灯比作太阳。”我们每次谈诗,好似师生的界线也泯没了,他顿然从一位严肃的学者回到了热情诗人的境界。(《臧克家全集》第6卷 时代文艺出版社 2002年12月第1版)

当然,《炭鬼》中除了挖炭夫的眼睛“像两个月亮在天空闪烁”这个比喻让闻一多赏识外,还有“一直醉成一朵泥块,黑花便在梦里开满”的警句,被诗评家称为“真是字斟句酌,意新语工,使表情传意达到了贴切、生动的地步。”(刘增人、冯光廉《臧克家简论》、《臧克家研究资料 上》 知识产权出版社 2010年)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浏览《大公报(天津版)》时,发现“小公园”副刊刊载有臧克家的散文《炭鬼的世界》。查阅时代文艺出版社2002年12月出版的《臧克家全集》,发现散文部分并未收录此文。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臧克家的女儿臧小平,她十分高兴,认定这是她父亲的一篇佚文,乐见我整理出来。

《炭鬼的世界》发表于1931年1月7日(未署写作时间),比目前《臧克家全集》第5卷散文部分收录的最早的散文《祖父死去的周年》的写作时间(1931年1月12日)和发表时间(连载于1931年2月4日、5日、8日的青岛《民国日报》)都要早,很可能是臧克家发表的最早散文作品。茲照录如下(个别没有把握的字迹,以“□”代替):

这样短的假期,本不想离开学校,不过大多数同学归家的骚动,使我感到一走为快;故乡怕去,为了友情,我来到了这炭鬼的世界——博山。

下车在晚上,天是一团黑;脚踏在地上觉到软软的,一种细微的气息刺激着不大习惯的臭觉。

次日早晨,发现了满身黑土,像吸铁上的细屑,仰头望望天,浮动着一层黑色的雾,像薄薄的轻纱,遮去了太阳的光亮微笑的面容;低头看看地,黑土给它作成了一条厚软的外衣,一直展到视线以外,人们走在上面,和苍蝇爬在墨盒的绵子上一样。路狭长的几乎成了一条线,擦肩磨踵往来的多半是些臭汗满身的黑脸鬼,他们天天从早晨第一次鸡鸣到西山迎去了太阳,几乎饭都不暇吃,拼命把炭块装上小车,从炭井里运到车站;但他们曾没想过这炭给车载到那儿去。

摩天高的烟筒指给人们,那儿地下有个独立的世界。里面妖洞一般,有些黑鬼在蠕动着,他们的工作,便是和炭块对命,天天可以拿到五六毛钱。有时火从石上灼起,水从地下涌出,不值钱的性命,便断送在这里边,听说他们进这个黑洞之先,还在生死的文书上印着情愿的指印,他们看来并不怕死,在酒醉的当儿常把侣伴的不幸当作谈话,死,在他们眼里是不轻易的,万一碰到十三分上,老婆孩子还可以拿几十块恤金,过几天□□日子。

这个世界里的人,呼吸在黑气里,活在黑暗命运的掌握中,连梦都是黑色。

同时我想到了几日前置身的那个世界,有光亮到滑倒苍蝇的桐油马路,在上的奔驰的有威风凛凛的汽车和油头粉面的花男绿女;有碧绿无垠的大海,宜嗔宜笑的青山,供给情侣们□幽会和欣赏;有绿树拂映着的红楼,里面住着革命巨子和普罗作家。

这个世界有温暖的太阳,有幽美的星光,有玫瑰花色的微笑。

这两个世界悬绝的在一个天底下,就是梦神的翅膀也穿不过中间的铁壁;然而他们无形中时时在厮杀。

不过,我想总有一天要来到的,他们——这两个世界的人,会碰在一条窄路上……

对比诗作《炭鬼》和散文《炭鬼的世界》,很清楚地看到了新诗和散文的边界。除了闻一多所欣赏的诗作中比喻和诗评家称赞的警句,诗中“有那一天,心上迸出个突然的勇敢,/捣碎这黑暗的囚牢,/头顶落下一个光天”的句子,也让不少论者激赏不已,而且这些句子,全然都是诗的语言,在散文中是见不到的。从臧克家散文《炭鬼的世界》的发表,到新诗《炭鬼》的写作,大约隔了一年多时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诗意的升华,最终促成了一首“最有意义的诗”的诞生。作为“最有意义的诗”的“先头部队”的散文,其意义自不在话下。

我只是一名现代文学史料爱好者,于新诗评论、散文评论都是外行,新诗与散文的关联和区别以及同题诗文,是一个巨大的研究课题,即便局限在诗人臧克家一人,我也无从置喙。诗人臧克家的同题散文和诗作,比较知名的还有《老哥哥》(诗与散文均发表于1932年)、《六机匠》(散文创作于1935年,发表在同年12月6日出版的《文学季刊》第2卷第4期;诗歌于1944年创作,次年发表)以及散文《星群》(写于1945年)和新诗《星星》(写于1946年)。诗作《炭鬼》相同主题散文的发现,如果能够为专注于现代文学研究的专家学者提供一些新材料,拓展“农民诗人”、“人民诗人”臧克家的研究范畴,则已幸甚幸甚!

3566195497 发表于 2018-5-31 11:41:37

不错,欣赏了,谢谢楼主发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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