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蔷散文:土坷垃里的大美诗意
艺术源自生活,流传千年的经典诗词亦如此
裹挟着泥土气息的民歌蕴含着诗词的情与境……
李蔷散文:土坷垃里的大美诗意
中国古诗词的大雅如高山流水,之所以令人仰止,不仅仅是因为对仗和平仄的艰难,更是深远意境的难以再造;
然而,当你伫立在西北黄土高原,一曲曲嘹亮、质朴的信天游在耳边回响,会恍然感受到,原来这份土得掉渣的民歌,不过是没有对仗和平仄的古诗词,那份悠远的意境、那份真挚的情怀,比起大雅的古诗词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俗即大雅。
上世纪八十年代,路遥编剧、吴天明执导的电影《人生》成为让国人难忘的经典,其中有知识青年渴求摆脱土地的挣扎,也有纯洁爱情被世俗左右的无奈。剧中,巧珍送别高加林离开村庄,歌声响起:
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
一对对毛眼眼照哥哥
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
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
清水水的玻璃隔着窗子照
满口口白牙牙对着哥哥笑
双扇扇的门来哟单扇扇的开
叫一声哥哥哟你快回来
……
诗经讲求赋比兴,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关关雎鸠“与上河里的鸭子下河里的鹅 ”是同宗同根的;
“煮了那个钱钱哟下了那个米 ,大路上搂柴瞭一瞭你 ……”说的是巧珍在田间拾柴时初识有知识、有抱负、仪表堂堂的高加林的那份欣喜和羞怯,期盼的心,渴望的情,爱的是那么真,爱的是那么纯。这和诗经《淇奥》的情境又是多么地吻合: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瑟兮僩兮,赫兮咺兮。
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粗略翻译过来,就是:
在那美丽的淇水旁,
有个小伙儿真漂亮;
在那美丽的淇水旁,
英俊小伙儿令我难忘……
“双扇扇的门来哟单扇扇的开,叫一声哥哥哟你快回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月移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美妙的意境,质朴的情怀,如果说借鉴和模仿,只能说古诗词的作者在从民歌中汲取了养分。
李蔷散文:土坷垃里的大美诗意
羊个肚子哎手巾呦三道道蓝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
哎呀拉话话难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
咱们拉不上那话儿哎呀
招一招呦手
瞭见那村村呦
瞭不见呀人
我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
拿起碗喝酒,放下碗唱歌,因为婆家在内蒙,西北人的粗犷和豪放,我领教了很多;
西北民歌源自黄土高原,这一片看似一块贫瘠的土地背后,隐藏这一种几千年沉淀的厚重文化。民歌的演唱者常常用沙哑的嗓子唱出让人落泪的歌,其中蕴藏着人们对苦难无尽的悲凉与无奈,深入人的心灵。
酒酣人醉时,这首歌在耳畔想起,一声声“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让我听出了分明的诗词味道: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
此恨何时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一个在那山上呦一个在那沟,咱们拉不上那话儿哎呀,招一招呦手——这不就是“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的质朴表达吗?
瞭见那村村呦,瞭不见呀人,因为相思,情哥哥的“泪格蛋蛋抛在哎呀沙蒿蒿林”,恰恰说的就是心底的誓言:“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李蔷散文:土坷垃里的大美诗意
三十里的明沙
二十里的水
五十里的路上
我来呀嘛看妹妹
半个月我看了妹妹
十五回呀十五回
为了看妹妹
哥哥跑成罗圈圈腿
大青山的石头
乌拉河的水
一路风尘
我来呀嘛看妹妹
过了一趟黄河
我没喝一口水
没喝一口水
交了一回朋友
我没有亲过妹妹的嘴
……
没有文人的隐晦和缠绵悱恻,歌词大胆直白,情浓如火,旋律奔放、开阔,回肠荡气……
文人们在待月西厢下,迎门户半开的月色中寻觅诗词的灵感,我们最质朴的乡亲能够站在黄土高原的高岗和沟底,吼出内心的渴望……
文采,民歌输过了诗词,真情,诗词远逊于民歌。
“妹子开门来,妹子开门来!
哥哥给你提了一条羊腿腿来!”
“黄米馍馍热油糕,
哥哥你在外能吃饱?”
“荞面饹饦羊腥汤,
死死活活相跟上……”
荞面圪坨羊腥汤应该是西北吃食里的绝配,“荞面圪坨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
《诗经》里那一段“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不过如此:
不论生死离别,
都跟你说定了,
我要牵着你的手,
和你一起白头到老。
“荞面饹饦羊腥汤,死死活活相跟上”,歌词里没有一个爱字,却令人感受到,爱出了奔腾咆哮的黄河水,爱出了厚重凝练的黄土地,把那千锤百炼、浓浓积淀的爱吼上了天!
西北人的情歌,在崖畔畔上眺望,在疙梁梁上徜徉,在树梢梢上跳跃。
没走过黄土地的人很难想象得出陕北人爱的刚烈和炽热;没饮过黄河水的人又怎能想象得出陕北人爱的狂劲和执著。
民族的,才是永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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