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酒一杯 发表于 2016-12-17 15:00:47

蔡楠人与自然小小说·行走在岸上的鱼

  蔡楠人与自然小小说·行走在岸上的鱼

  红鲤逃离白洋淀,开始了在岸上的行走。她的背鳍、腹鳍、胸鳍和臀鳍便化为了四足。在炙热的阳光和频繁的风雨中,红鲤细嫩的身子逐渐粗糙,一身赤红演变成青苍,漂亮的鳞片开始脱落,美丽的尾巴也被撕裂成碎片。然而红鲤仍倔强而执著地行走着,离水越来越远。

  其实红鲤何尝不眷恋那清纯澄明的白洋淀水呢﹖那里曾是她的家园呀!那荷、那莲、那苇、那菱,甚至那叫不上名来的蓊蓊郁郁密密匝匝的水草,都让她充满了无尽的遐想。她和她的父辈母辈、兄弟姐妹在这一方碧水里遨游、嬉戏、生存,实在是—种极大的快乐啊!更何况红鲤是同类中最招喜爱最受羡慕最出类拔萃的宠儿呢!她有着与众不同的赤红的锦鳞,有着一条细长而美丽的尾巴,有着一身潜游仰泳的本领。因此红鲤承受着同类太多的呵护和太多的爱怜。

  如果不是逃避老黑的魔掌,如果不是遇到白鲢,如果不是渔人们不停息的追捕,红鲤也许就平静地在白洋淀里生活了,直到衰老死亡,直到化为白洋淀的一朵小小的浪花。

  厄运开始于那个炎热的夏天。天气干燥久无雨霖,白洋淀水位骤降,红鲤家族居住的明珠淀只剩下了半米深的水。红鲤家族不得不在一天夜里开始向深水里迁移。迁移途中,鲤鱼们遭到了一群黑鱼的袭击。那是一场心惊肉跳的厮杀。黑涛翻腾,白浪迸溅,红波激荡。鲤鱼们伤亡惨重。最后的结局是红鲤被黑鱼族头领老黑猎获,鲤鱼们才得以通行。

  其实老黑早就风闻着垂涎着红鲤的美丽。因此老黑有预谋地安排了这次伏击战。老黑将红鲤俘获到他的洞穴,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享受着红鲤,折磨着红鲤,糟踏着红鲤。红鲤身上满布齿痕和伤口,晶莹剔透的眼睛不几天就暗淡了下去。红鲤忍受着、煎熬着,也暗暗地寻找着逃跑的机会。

  中午是老黑最为倦怠的时刻。为逃避渔人们的捕杀,老黑不敢出洞,常常是吃完夜间觅来的食物后便沉入梦乡。就是中午,红鲤悄悄地挣开老黑粗硬尾巴和长须的缠绕,轻甩尾鳍,打一个挺儿便钻出了黑鱼洞,浮上了水面。红鲤望见了水一样的天空,望见了鱼一样的鸟儿,望见了树叶一样飘浮的渔船。老黑率领一群黑鱼一路啸叫追逐而来。红鲤急中生智,躲到了一只渔船的尾部。她看到渔船那个头戴雨笠的年轻渔人甩出了一面大大的旋网,旋网在空中生动地划一个圆,便准准地罩住了黑鱼群。

  红鲤扁扁嘴,一个猛子扎入深水,向远处游去。接下来的日子,红鲤开始了对红鲤家族的寻找。寻找一度成为红鲤生命的主题。在寻找中,红鲤的伤口发了炎,加之不易觅食,又饿又痛,终于昏倒在寻找的水道上。

  这时,白鲢出现在红鲤的生死线上。白鲢将红鲤拖进了荷花淀。白鲢用嘴吮吸清洗红鲤的伤口,一口一口地喂她食物。红鲤便复苏在白鲢的绵绵柔情里。

  荷花淀里便多了一对亲密的俪影。红鲤红,白鲢白,藕花映日,荷叶如盖。红鲤和白鲢在无数个白天和夜晚听渔歌互答,看鸥鸟飞徊,享鱼水之欢。白鲢就对红鲤说,天空的鸟自由,也比不过我们呢,它们飞上天空,不知被多少猎枪瞄着呢!红鲤就提醒说,我们也不自由呀,荷花淀外的渔船一只挨一只,人们各式各样的渔具,都在威胁着我们,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就会成为网中之鱼呢!?

  果然,不幸被红鲤言中。一个午后,白鲢和红鲤出外觅食,兴之所致,便远离了荷花淀。他们穿过了一道又一道苇箔,绕过一条又一条粘网,闪过一只又一只鱼叉,快活地畅游、嬉戏、交欢。他们来到了一个细长而悠邃的港汊间。这时一只哒哒作响的渔船开过来,白鲢看见一柄长长的渔竿伸下,一个圆乎乎的铁圈拖着长长的电线冲他们伸来。白鲢用尾巴一扫红鲤,喊了声快跑,便觉一股电流划过,一阵晕眩,就失去了知觉。

  红鲤亲眼目睹了白鲢被电船电翻打捞上去的经过。红鲤扎入青泥中紧贴苇根再不愿动弹。她陷入了绝望和恐惧之中。一个越来越清晰的念头强烈地震撼着她:离开这里,离开水,离开离开离开——

  天黑了,一声炸雷响起,暴风雨来了。红鲤缓慢地浮上水面。暴雨如注,水面一片苍茫。红鲤一个又一个地打着挺儿,一个又一个地翻着跟头。突然又一阵更大的雷声,又一道更亮的闪电,红鲤抖尾振鳍昂首收腹,一头冲进了暴风雨,然后逆流而上,鸟一样跨过白洋淀,竟然飞落到了岸上。

  

红酒一杯 发表于 2016-12-17 15:01:22

那场暴风雨过去,红鲤便开始了岸上的行走。

  此时红鲤的腹内已经有了白鲢的种子,可悲的是白鲢还不知道,他永远也不会知道了。就为了白鲢,她也要在岸上走下去。

  红鲤不相信鱼儿离不开水这句话。她要创造一个鱼儿离水也能活的神话,她要寻找一块能够自由栖息自由生活的陆地。

  那个夏天过后,陆地上出现了一群行走着的鱼。

  蔡楠人与自然小小说·水家乡

  鸬鹚

  我曾是一只野生的鸬鹚。我每年都从遥远的北方飞到遥远的南方去。白洋淀是我们候鸟的中转站。

  可那年我被渔民陈瞎子的渔网逮住了。我就留在了白洋淀。陈瞎子当初是不瞎的,只是后来被我啄瞎了。那天,我飞过浩渺的水面,飞过远接百里的芦苇荡,来到了荷花淀。我看见了满淀的荷花艳丽无比,我看见了成群的鱼儿跳出水面闻香戏荷,我还看见了一群姑娘划着小船唱着渔歌采摘莲蓬。我落在一片硕大的荷叶上,将我鹰般的身体缩成了一只鸭的模样,我锐利的嘴被眼前的美景磨圆了。我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捕鱼高手。我想就是现在饿死,我也不愿破坏眼前的宁静啊。我呆了,我醉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眼前刷地落下一道白光。荷叶倾倒,荷花飘零。我就被一张渔网罩住了。渔网慢慢收拢,提起后,透过缝隙,我看到了苇帽下一张黝黑年轻的脸,在船上,在阳光里得意地笑着,笑得眼睛都没了缝隙。我一下子就被激怒了。我缩成鸭一样的身体恢复了鹰的模样,铁青的羽毛闪着冷光,我磨圆的嘴重归锐利。等到那人撒网抓住我的双腿时,我奋力一扑,就啄住了他的左眼。我狠命地在缝隙中嵌入我钩状的嘴,一股鲜红顺着我的嘴汩汩而出……从此,陈大船就成了陈瞎子。

  我还是成了陈瞎子的俘虏。我时刻准备迎接陈瞎子对我的报复。然而,陈瞎子眼伤痊愈以后,却给我带来了一只漂亮的母鸬鹚:它羽毛洁白,双目含春,翅膀缓缓扇动,犹如一团芦花飘落在了船上。我感受到了它强烈的召唤和无声的撞击。我在船头呐喊着,跳跃着,挣脱了捆我的绳索,一头扎进了汪洋恣肆的大淀。不一会儿,我叼上来一条欢蹦乱跳的红鲤。我把红鲤送到了白鸬的面前,我轻啄着它光滑柔顺的羽毛,急不可耐地说,白鸬,我不走了。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陈瞎子成了我的主人。我开始接受他对我的驯化。不久,我和白鸬开始在白洋淀生儿育女了。白洋淀成了我的家乡。

  鱼鹰

  几年以后,陈瞎子成了白洋淀有名的鹰王。我们一家十口都成了他的鱼鹰。做鱼鹰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我们经常是清早就随陈瞎子进淀,傍晚才上岸。清早和傍晚鱼多,捕上来很快能让鱼贩子在早市和晚市上卖掉。陈瞎子真是一个精明的渔人。他总是卖给人们新鲜的鱼。陈瞎子的精明还体现在对我们的使用上。他在我们的脖颈上套一个草环,然后“嘎嗨嗨,嘎嗨嗨”地唱着,用竹竿拍打着淀水赶我们下船。我们抓到大鱼,只能吞一半,留一半,叼上船,他就让我们全部吐出来,只让我们吃他准备好的小鱼、黄鳝和猪肠。

  可我们还是乐此不疲。我和我的白鸬率领儿女们不停地游动在风景秀丽的白洋淀里。草青青淀水明,小船满载鸬鹚行。鸬鹚敛翼欲下水,只待渔翁口令声……我们在捕鱼生涯里练就了高超的本领。我们每只鸬鹚单独作战,每天能从淀里逮住二三斤重的鱼。碰到大鱼,我们就协同作战。记得那一次围攻荷花淀里的鱼王花头,我、白鸬和儿女们有的啄眼,有的叼尾,有的衔鳍,一起把花头弄上了船。陈瞎子逢人便讲,我这鹰王逮住了鱼王,奶奶的,六十多斤呢!听到这话,看着陈瞎子独眼里抑制不住的光芒,我也用我的黑翅膀覆住白鸬的白翅膀,在儿女们的欢呼声里柔情地啄着它的脖颈。做鱼鹰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卖了那条大鱼以后,陈瞎子的好运来了。他换了大船,娶了媳妇儿,转年就有了一个双目齐全的儿子。

  老等

  陈瞎子的好日月终于在白洋淀几度干涸后结束了。就像他的老婆在生完第四个孩子后突然病死一样。水干了,鱼净了,鱼鹰便没有了用场。我、白鸬和孩子们也难逃厄运。我的儿女们先后被陈瞎子卖到了南方,只剩下我、白鸬,一起陪着陈瞎子慢慢老去。

  终于,在芦苇干枯、荷花凋败的时节,和我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白鸬在吃了一只有毒的田鼠之后离开了我和陈瞎子。陈瞎子夹着铁锹,抱着白鸬,肩扛着我来到了村边的小岛上。他挖了个坑,把白鸬埋了。陈瞎子盖好最后一锹土的时候,我发现他的独眼里滚下了几大滴混浊的老泪。就在埋白鸬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孤坟,那是他老婆长眠的地方。

  陈瞎子流完泪,把我抱住,一边梳理着我脏乱的羽毛,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老伙计,你走吧,天快冷了,你飞到南方去吧。淀里建了个旅游岛,再不去,你就会被我卖到那里供游人观赏了。没有了自然鱼,他们养了鱼,要你抓鱼表演给游人看呢!

  陈瞎子把我往蓝天上送去。我抖动着衰老的翅膀,嘎嘎地叫了两声,艰难而又奋力地开始了许久不曾有过的飞翔。

  我终于没能飞出白洋淀。尽管我曾是一只野生的鸬鹚,可我一点也找不到从前的野性。我已经融入了这方水土。白洋淀就是我的家乡。我在这个小岛上筑巢而居。我在干旱的淀边,凝望着天空,凝望着远方。我伸长了脖子久久地等待。我愿意做白洋淀最后的一只鱼鹰,最后的一个守候者。一直等到水的到来,一直等到鱼的到来。

  后来,我就成了白洋淀一只长脖子老等。

  蔡楠人与自然小小说·从乐园飞往乐园

  我是鸟。也许我是白鹤灰鹤丹顶鹤,也许我是白鹳黑鹳白天鹅,也许我是夜莺大鸨秋沙鸭。我是鸟。也许是雄鸟,也许是雌鸟。也许是一只鸟,也许是一群鸟。我觉得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候鸟,我离不开飞翔。

  我们选择了南大港湿地作为漫漫长途的驿站。我们逐水草而来,我们循春风而来,我们在这里留下翩飞的俪影,我们在这里洒落嘹亮的鸣唱,我们在这里培植爱情、繁衍后代。我们因湿地而精灵,湿地因我们而著名。

  然而,鸟与自然与人类并不是一惯和谐的。狂风骤雨、冰雹霜雪等自然灾害有时会造成鸟类的自然死亡,但这还不是主要威胁,我们最大的敌人一度却是万物之灵——人类。我们是鸟,有的人喜爱,有的人呵护,也有的人以猎杀猎捕我们为乐。曾经有一些时候,猎网、猎枪、猎夹、陷阱布成地网天罗,处处窥视、觊觎着我们,令我们防不胜防。我目睹过我的同类成为笼中、网中的猎物,成为枪下的幽魂,成为鸟类交易市场上的商品,成为人类酒宴上的牺牲……这幕幕惨剧曾让我一度视湿地为牢狱,为灾难之地。在我两岁的时候,我也被双管猎枪击中翅膀,就在那条古老的贝壳堤上,我的血染红了身下的蒲草……

  是一个放风筝的漂亮女孩把我救了。她把我抱回家中,请做医生的父亲为我治好了伤口,又把我送到当地政府修建的公园里。这个孩子爱鸟护鸟的故事很快就传开了,还上了当地的晚报。

  就在放飞我重归蓝天的仪式过后不久,当地政府成立了湿地和鸟类自然保护区,爱护湿地保护野生动物被提到了重要议事日程。这里取缔了鸟类交易市场,收缴了猎枪,发现捕杀鸟类的行为课以重罚,国家还投资700万元购买黄河水注入湿地,并建立了绿色保护林带,清理湿地周边的污染源。湿地重新成为鸟类的乐园。

  后来的消息更令我们鸟类振奋。国际社会缔结了《湿地公约》,有了世界湿地日,有了世界爱鸟日。南大港湿地也先后被定为省级自然保护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鸟是不分国界的。我们是大自然的重要成员,是农林牧业的卫士,是人类的朋友,保护我们就是保护人类的家园,就是保护人类自己啊!看来,一场全球性的保护湿地保护鸟类的工程已经开始了。我们能够更好地飞翔了,我们能够更快乐地飞翔了,我们能够为净化世界环境而幸福地飞翔了。我们还有什么可忧虑的呢?

  就在又一个世界爱鸟日到来的时候,我再一次飞到了南大港湿地。此时我已经进入了壮年时期,我成了一支候鸟队伍的头鸟。我的身后飞着我的家族,我的子孙们。我们停留在湿地那块6182公顷的核心区域,我们栖息在一个护鸟老人的房子上,房子正面写着两个大字:爱鸟。背面也写着两个大字:爱鸟。此时春风浩荡,阳光媚艳,芦苇碧绿,勃发着抑制不住的澎湃生机。我向我家族的每个成员讲述着这块湿地的历史,讲述着人们爱鸟的美丽故事,讲述着候鸟们迁徙的艰辛和飞翔的乐趣,也讲述着湿地逐渐成为鸟类乐园的变化进程,我甚至用歇了一冬的嗓子吟唱了一句古诗:候鸟枝头亦朋友,芦苇水面皆文章……

  我的鸣唱赢得了大家的合唱。那是我们自由的鸣唱,那是我们由衷的赞歌,那是从乐园里才能发出的独有的旋律。一时鹳歌鹤舞,景象万千。

  之后,我双腿竖起,迎风舒展开健美丰硕的羽翼,开始了新一轮的飞翔。我家族的每一个成员也都紧随其后,飞离了湿地,飞向了蓝天。

  就这样,一只鸟,或者一群鸟,从乐园出发,又向乐园飞去。

  蔡楠人与自然小小说·鱼图腾

  现在,我就静静地游弋在白洋淀博物馆里。或者说,就静静地游弋在玻璃橱窗里。游客在我面前鱼一样游来游去,对我品头论足,拍照摄像。我有些烦。我真想一个鲤鱼打挺儿,飞出博物馆。可玻璃禁锢了我。我其实是在凭着千万年来的记忆在游泳。


  

红酒一杯 发表于 2016-12-17 15:02:28

  记忆是现代通向远古的一条通道。我常在这条通道里来回游动。在遥远的记忆里,没有玻璃,没有现代化的建筑,只有水草连天的一片泽野,还有古黄河的冲积扇群。就让我从这泽野和冲积扇群说起吧。

  那时,我是一条年轻的白鲤。我和我的同伴红鲤、黄鲤们就生活在这一片水草连天的泽野里。淀水澄澈,水草丰茂,空气清新,成群的鸥鸟在葱绿的岛上鸣唱。我们就在水里欢快地舞蹈。我有时候还大胆地把身体晾晒在岛边。一只红嘴黑天鹅慢慢地靠近我,啄着我白色的鳞片,我的身体舒服极了。

  我是听到水山的脚步声才匆忙跳进水中的。那脚步声急促而嘈杂。起初是一两个人的,后来是一群人的。水泽映现出他们身上脏兮兮的兽皮、乱糟糟的长发和手里的棍棒、石器。这是一个氏族。他们是山顶洞人的后裔。他们是在远行的途中迷路的。无意中他们发现了这片水域。那个叫水的女首领把脖子上的贝壳项链一下子就拽散了。她的声音随着那落水的贝壳,野花一样怒放开来,山,找到路了,这里就是咱们以后的路!

  这还用说吗?这里也是咱们以后的家。被唤作山的男人早就跳进了水里。他身上的兽皮像荷叶一样飞到了岸边,身体像块黑漆漆的石头砸得水面痛苦斑驳。他的身后是更多的石头一起砸来。男石头,女石头。一个氏族的所有的石头。他们都精赤条条地沉入了水底,又浮上了水面。他们变成了黑鱼,变成了黄鱼,变成了白鱼。那片淀水,变得浑浊和污秽。山洗干净了身体和头发,上岸拿来一截削尖了的木棒,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又一个跳跃蹿出水面,木棒上就插着一尾疼痛呐喊的鲤鱼了。山把鱼送到了正用骨针盘头的水手里,然后又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其余的男人如法炮制,他们的木棒上就都有了我的同类。我躲在深水的石缝间,才逃过此劫。

  我看见他们精赤条条,上了小岛,点燃了一堆堆的蒲草。鱼们就在火里变成了食物。还有的人,等不及,干脆就把活的鱼直接送入嘴里。吃了鱼有了力气,他们又向水鸟们发动进攻。野鸭、野鸡、野鹭惊飞了半边天。鸟巢被捣毁,鸟蛋成了他们的腹中食。又是一堆堆的火起,鸟类焦煳了翅膀。那只红嘴黑天鹅拖着被击中的伤腿,黯然一声哀鸣,冲进了云霄……

  这片水域真的成了这个氏族的家园。他们盖起了窝棚,建起了水寨,养儿育女,过起了日月。而我们不得不向深水迁移。在迁移途中,鱼们都咒骂着这群恶魔。而我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人类与鱼类不是天敌。我们应该成为好邻居,应该创造一种更好的生存方式。

  于是,我毅然返回了那片原始的水域。我跳上了那个小岛。奇怪,当我踏上小岛时,我竟然变成了一个人的模样。我找到了水。她正在岛上采集野果,肩上还背着一个红嫩的女娃。山躺在一堆野草上嚼着草根。鸟们都飞走了,山用于捕猎的工具已经布满了青苔。我对水打着手势,艰难地说着我的思路。我说,你们要学会种植,要种粟,种黍。我说,你们要学会养殖,要养猪,养牛。我说,你们要学会制造,要造犁,造锄。我说,你们要学会纺织,要纺布,制衣。我还说,你们要走出这个小岛,要走遍整个泽野,走遍整个冲积扇平原。水听懂了我连比画带说的鱼语,她把女娃扔给了山,光着大脚板,跑了。她吹起了石哨。不一会儿,整个水寨的成员都聚集来了。

  水要我再说一遍。我已经不会说了。我跑到了小岛的边缘,跳进了水里。我又变成了一条白鲤。

  后来,水带着她的氏族走了。搬到了岸上。他们按我说的做了。他们学会了种植养殖,学会了制造纺织。后来,又来了几个氏族。他们建起了部落。山当了部落长。再后来,他们兴起了商业,建起了这片水泽最早的浑渥城。

  鱼们和鸟们就又回到了泽国。我们在经历了那么多的伤痛之后,又恢复了往昔的平静。

  可我已经不能平静。我想去看看浑渥城。我想告诉他们城市还要扩大,还要变迁,甚至还要灭亡。于是我又一次跳到了平地上。我在城里找到了山。山水没让我再回泽国。他们扣住了我,把我供奉在部落中心的广场上。从此,他们不再吃鱼。我就成了他们的图腾。

  正如我所预料的那样。那座部落城数番沉降隆起,数番灭亡生长,终于变成了你看到的现代化都市。早已变成鱼化石的我,在千万年出土后,被当做宝贝送进了白洋淀博物馆。

  蔡楠人与自然小小说·鱼非鱼

  我是鱼

  我是鱼。我是荷花淀里的一条黄鲤。自从我的孪生姐妹红鲤在那个夏天逃离白洋淀行走在岸上之后,我就成了鲤鱼家族的鱼尖儿。我享受着同类的百般呵护和万千宠爱。我披着一身锦鳞自由地游泳。我打着挺儿妩媚地歌唱。我跳到碧绿的荷叶间激情地舞蹈。那时,我不是一条鱼,我是鲤鱼王国里一个骄傲的公主。

  然而,骄傲的公主不久便遇到了麻烦。我遭遇了花头的追逐。花头是白鲢家族的首领,它的弟弟白鲢和我姐姐红鲤的爱情故事曾经在白洋淀360个淀泊广为传颂,但是花头就不一样了。它粗壮威猛,恃强凌弱,小鱼小虾经常成为它的口中之物。在它栖息的巢穴里,还经常有神情倦怠的鱼儿舔舐着伤口黯然离去,有的一边流血还一边甩籽。它是花头,它更是魔头。

  花头是在我出外游玩的归途中拦住我的。它足有一米长的身躯横亘在荷花淀的入口处,眼光湿润润黏糊糊地罩住我,巨鳃不停地翕动。花头说,黄鲤黄鲤,跟我回去?我扁扁嘴,没有理它。它就一口叼住了我的尾巴,叼着拖到了它的巢穴。然后用背、腹、胸及尾部的鳍将我缠绕了起来。我不能挣脱。我流着眼泪喃喃絮语,你这花头,知道母鱼们为什么不喜欢你吗?因为你不会像白鲢对待红鲤那样对待我们啊。

  我会我会,我改我改?花头突地就松开了鳍,接着把我推出巢穴,让一群鲢鱼送我回家。

  其后我就目睹了花头的变化。它不再吞食小鱼小虾。它捣毁了自己的巢穴,把所有囚禁的母鱼都放了出来。那一段时间里,水下太平,各种生物和睦相处,荷花淀里时时泛起欢乐的浪花和动情的歌声。

  随之就是那次大迁徙的到来。由于连年干旱,白洋淀水位急剧下降。荷花淀的鱼们不得不向深水淀泊迁徙。我随着鱼群游着,游过花头的巢穴。我看见鲢鱼们都走光了,只有花头守在那里,双眼空洞地望着远方浑浊的水域。

  我说,花头走吧,不走会遭殃的?花头没有扭头,只是凄凉地说,黄鲤,是你呀,我在这里待了大半生,不想走,也走不动了?

  我就是在这时发现花头的眼睛失明的。我问它怎么回事,它说前几天吃了游人丢弃的一堆食物,眼睛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我为花头欷不已。我决定留下来,留下来照顾花头。我改变了花头,我没有理由抛弃花头。

  水位持续下降。可供我和花头栖息的水域逐渐缩小。当荷花淀仅剩下一间房子大小的水面时,我和花头被一个渔民捕捞了上来。

  我是观赏鱼

  我和花头成了观赏鱼。荷花淀干涸了,人们筑土为岛,建起了鸳鸯岛旅游区。鸳鸯岛主将我和花头买来放进了观鱼港,和先后放进来的大大小小各种各样的鱼们一起成了观赏鱼。

  在别的鱼看来,成为观赏鱼是件很开心的事情。但我不,花头也不。于是人们看到一尾金鳞闪烁的黄鲤寂寞地游荡在喧闹的背后,看到一条硕大的白鲢王孤独强硬地仰躺在水面。有鱼食投下了。又有鱼食投下了。我没动。花头也没动。我听见了一个儿童尖细的嗓音在嚷:

  看,爸爸,那条黄鲤怎么不吃我给它的食物呢﹖

  它是条傻鱼。一个男人回答。

  还有这条大鱼,它不吃,也不动。

  它是条死鱼。男人又答。

  傻鱼﹖死鱼﹖我气愤地一下跃出水面,盯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又疯狂地游到花头身边,用头顶着它,嘶哑着嗓子喊,花头,你死了吗﹖你死了吗花头﹖花头仍然一动不动。它只是慢慢地吸水,吸了好长时间,突然一仰头,急促地将水喷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游客们惊呼着往后退去,花头也幽幽地吐出了几个字,我没死,但快了。

  花头是有预感的。几天后,一个外国旅游团来到了鸳鸯岛。他们看上了花头,花重金要清蒸这条白洋淀最大的鱼王。人们开始追捕花头。花头反抗着追捕。它上下翻飞,左右摆动,撕裂了罩,撞破了网,最后它被逼到了观鱼港最狭窄的角落,一个跳跃,硕大的身躯向水泥池墙猛地撞去。血立时洇红了观鱼港,所有的观赏鱼都被血腥浸染透了……

  我是鱼

  花头死了。它没有被吃掉。鸳鸯岛主将重金退给了外国游客。岛上的员工把花头打捞上来,擦洗干净,放在了一条盛满水的机帆船上。同时放进去的还有我,和所有的观赏鱼们。

  机帆船载着我们进入了一片浩渺的水域。这里,远处有苇,近处有荷,水面有菱。天边,还有一群鸥鸟在鸣叫飞徊。

  我和观赏鱼们在船舱里被捞了上来,又被放进大淀里。一沾久违的淀水,我就又找回了往昔的黄鲤。

  鱼们四散而去。我找到了同样被放进淀里的花头。我依偎着它一点儿一点儿下沉的身体,用水一样的声音轻轻地告诉它,花头你醒醒,我们自由了……

  蔡楠谈·寻找小小说之花的绽放形式

  当我们写作小小说的时候,往往会自觉、不自觉地陷入一种心理暗示的误区,就是总在想:我开始写作小小说了,我在写小小说了。这就决定着写作者永远逃不出小小说这个既定的框子,冲不破字数、结构、人物设置等约定俗成观念的限制,而将小小说写得单薄、直线、平面。我们要敢于跳出小小说这个框子,胸有丘壑、超然物外,以大文学观烛照小小说。把小小说当作小说、大小说来写。举重若轻,增强小小说的小说性。日本2005年获得川端康成文学奖的实力派作家十原登说过:“读者在阅读小说时,并非追求适用或者人生经验,他们是想从小说这些文字不同的体验中,遇到眼前一亮、为之心动的东西,从中体验潜入人性深度时的感受。小说的创作者必须使出浑身解数赋予小说以情趣,使小说越发有意思。”十原登的小说不受固有的小说观念的束缚,具有鲜明的创新意识。他坚信题材丰富的小说可以恢复读者对文学的信任。他尝试创作各种体裁的小说,在现实与虚幻、人生与艺术、现代与历史的表现中,潜入人性的深度,以此来征服读者。他的小说《飞翔吧,麒麟》,描写日本遣唐使阿部仲嘛吕在大唐朝廷的故事,写的是历史题材,采用的却是新闻连载小说的形式和现代派的手法。所以既是历史小说,也是近代小说,甚至是超越现代的后现代小说。读者在阅读中,能够寻找到前所未有的阅读快感,从中体验到潜入人性深度时的感受。我们的小小说创作也应该在探索艺术的旅途中,不断揉进小说的诸多特质和特性,从而为小小说的百花园增添新的奇葩。

  文无定法,小小说也不能陷入固有的模式之中。小说应该是用现实观察与卓越的虚构编织而成的,应该是用自由奔放、超越时空的想象力结构而成的,应该是表面技巧和深层技巧融合而成的。一句话,小小说创作有着无限丰富的可能性。还以十原登为例。我很偏爱他的短篇小说《棒球王》。从内容到形式都是他小说艺术的一个标本。小说由叙述者“我”阅读纳博科夫作品的过程中概括出的纳博科夫传记部分和“我”回忆少年时代的同学棒球王的故事组合而成。小说开篇采用了很长篇幅引用纳博科夫的小说,叙述“我”与纳博科夫作品的主人公O小姐邂逅的过程。读者以为叙述者要讲纳博科夫的传记,可是很快又转向了电梯,接着又引用欧亨利的小说叙述1950年含有电梯情节的电影。这样的叙述对读者来说是十分新奇的,到底叙述者何时讲述棒球王的故事?到最后,读者获得了意外的感受,很难想到“棒球王”竟然是叙述者小学时代同学的绰号,而小说叙述的主要是他对棒球王人生经历的回忆。这种多重结构的叙述,制造出了小说的异化效果,使读者不能按照线性时间平滑地阅读小说,有利于激发读者的想象力。还有他的小说《枯叶中的蓝色火焰》《我的胸针有点斜》等篇,就像一个小宇宙,故事多层重叠,异彩纷呈,令人认识到小说这种体裁具有无限的可能性。

  同时,一篇完美的小小说与她完美的结构是分不开的。这正如一朵花的开放,花的美丽是相同的,但花的开放形式却有着各自的不同。马塞尔·埃梅,是20世纪法国最伟大的短篇小说家,他以奇巧的构思、幽默的语言,把现实主义的内容与怪诞形式巧妙结合,构成独特的艺术风格,被人称作“短篇怪圣”。尽管法国是一个小说大国,尽管前有雨果、巴尔扎克,后有贝克特、西蒙,但是埃梅还是以自己独有的魅力跻身于法国乃至世界小说大师之列,成为世界各国读者最偏爱的现代作家之一。为什么?就是他的短篇小说有自己不断创新的形式。看一看他的短篇《生存卡》《穿墙记》《侏儒》等,就能体会他小说形式的魅力。可以这样说,埃梅找到了每一朵花的绽放方式。

  创作一篇小小说的过程就是寻找一朵花独有的绽放形式的过程。而形式又藏身于花的开放之中,正如小小说的形式藏身于语言之中,藏身于作者的心中一样。但从小小说的意义来讲,一篇真正完美的小小说又应该溢出语言本身和形式本身,通过最佳结构或形式,超越这“一朵花”,开放出鲜活的文字之花,美妙的思想之花,瑰奇的生命之花,从而幻化出“众花”之美。

红酒一杯 发表于 2016-12-17 15:02:46


  作者简介

  蔡楠,1963年出生,现供职于河北省任丘市地税局。中国作协会员,曾在《人民文学》《百花园》等多家报刊发表文学作品,部分小小说被选入大中专学校教材,拍成电视剧,或译介至国外。著有《行走在岸上的鱼》《芦苇花开》《叙事光盘》《生死回眸》《蔡楠的博客》等十余部作品集,曾获第二届中国小小说金麻雀奖、《人民文学》优秀作品奖、冰心图书奖、小小说事业推动奖等。

  精短篇章的形式之美

  杨晓敏

  毫无疑问,成名的小小说作家是靠好作品来诠释自己的艺术生命力的。一个缺乏创作高度的写作者,是不可能在文学史上或公众认可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的。近30年来,尽管有成千上万的人每年写出数以万计的小小说篇什,催生了当今文坛佳话,然而以“精英化”的标准来衡量,恐怕只有少数人才能被冠以“作家”称号,因为他们幸运地写出了具有标高性质的“代表性作品”。

  2005年的夏天,我和一群关注小小说事业的文朋好友孙春平、王晓峰、王山、侯德云、宗利华、雪弟、秦俑等,聚集在依傍着白洋淀的任丘市,参加蔡楠的小小说作品研讨会。会后的强烈感受是:小小说的个体写作者,能够独立于文坛了。就其产生的影响力来看,在此前的20年里,前10年小小说领域属于“小小说作者群”的写作,后10年上升为“小小说作家群”的写作,单个的小小说作家,似乎并不具备独立的品格。那时的小小说写作,大都是为了追赶上“长小说”行进的步伐。在急于和“兄长文体”们接轨的过程中,还局限于“内容”上以小见大的开掘,其文体意识,并不能清晰地从短篇小说中剥离开来。

  红鲤逃离白洋淀,开始了在岸上的行走。它的背鳍、腹鳍、胸鳍和臀鳍便化为了四足。在炙热的阳光和频繁的风雨中,红鲤细嫩的身子逐渐粗糙,一身赤红演变成青苍,漂亮的鳞片开始脱落,美丽的尾巴也被撕裂成碎片。然而红鲤仍倔强而执着地行走着,离水越来越远。

  1997年,蔡楠发表了成名作《行走在岸上的鱼》。这是一篇在当时惊世骇俗的作品,迄今仍有非同凡响的研究价值。评论家王山先生说它是“一篇几近可以传世的作品”,作家宗利华先生说它有着“内容与形式在表达中的和谐统一”。这位被誉为“荷花淀派”新时期传人的青年才俊,通过《行走在岸上的鱼》这篇作品,传导多层面的文化信息。他用诡异的题旨——颠覆了鱼儿离不开水的定律;以唯美的笔调——红鲤鱼望见了水一样的天空,鱼一样的鸟儿,树叶一样漂浮的渔船;用梦幻一般的结构——迂回穿插、意象营造、循环往复的手段,弥漫着诗一般的奇妙效果;用强烈的批判意味——或许这是小小说创作中,最早涉足的环保题材。如果把这篇作品,拍成一条公益性广告,必定令人触目惊心。蔡楠不动声色地解构现代文明在提升人们生存质量的同时,囿于人类无节制的欲望,正在把难以负重的大自然,一步步挤压得窘迫无奈,连鱼儿也出水逃逸。在蔡楠眼里,什么都是可以变异的。所谓文明也是一柄双刃剑。人作为万物灵长,既可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创造出征服自然的硕果,当然也可以滋生出一种贪婪无度,来吞噬掉人类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家园。可以这么说,《行走在岸上的鱼》具有经典作品的全部要素,它的问世,标志着小小说写作,正在摆脱那些简单地复制模仿或者短篇缩写式的、小品文式的、幽默哲理式的、针灸式的及概念化的写作窠臼。仅此标新立异之一篇,使蔡楠在小小说领域崭露头角,开始扬名立万。

  众所周知,一篇佳作,只能树起写作者的高度,而众多的数质兼具的作品,才能构成写作者的厚度。此后的蔡楠,对小小说文体形式的探索,达到迷恋的程度。《鱼非鱼》是《行走在岸上的鱼》的姊妹篇;《叙事光盘》是A、B面的快放慢放;《车祸或者车祸》《关于年乡长之死的几种叙述》赋予事实多重含义;《我发现你头上有把刀》《关键词》为人的欲望勾勒着无底深渊;《芦苇花开》是一个弥散着浪漫与诗意的故事,白洋淀敞开的胸怀真是宽阔,它无条件地接纳着失意而归的游子,等等。百余篇作品,依然难止探索之路。蔡楠排斥传统的写作手法,认为小小说是一种形式的艺术——形式不仅是内容的外延,而且是内容的拓展与增值。我喜欢蔡楠的《马涛鱼馆》,该篇文风雄健,人物形象硬朗。主人公马涛身上携带着鲜明的时代特征,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有志青年,入城后又出城,对父辈敢于豪迈地说:这城市不是我的,我的家在白洋淀,在千里堤上。蔡楠作为小小说文体的百变高手,这次却一反常态,极传统地用现实主义手法,虽然写得老老实实,却不失分量感。

  按照惯常的说法,文学写作似乎已经走向两种极端:一是需要耐得住寂寞,才能苦心孤诣地撰写经典;二是要想当下风光,那就写畅销书,以文化市场需求为第一要义。蔡楠却成为二者兼顾的高手。他用强烈的批判精神,质疑社会病态的作品内涵,来吸引受众的关注目光;又以创新求变的形式,来增加读者的阅读兴趣。这和文坛上诸多缺乏深刻思想,仅对先锋写作形式亦步亦趋的作者,是大相径庭的。

  对于蔡楠的由《鸬鹚》《鱼鹰》《老等》组成的《水家乡》系列,著名评论家寇子是这样评价的:“《水家乡》由三题组成,实则一脉相承,大有深意。鸬鹚——鱼鹰——老等,一种鸟三种不同的叫法,颇见作者匠心,演变出三种不同的生存状态。”一只鸟的传奇经历和含义,牵引着读者起伏跌宕的情绪,令人始料不及。众所周知,能源和环保问题,已是摆在地球人面前的无法回避的主题。现在提出的“生态文明”,具有强烈的忧患意识,人类如果不能进行自身救赎,那只能更早地得到无情惩罚。自《行走在岸上的鱼》成功问世以来,蔡楠屡次想写出续篇,《从乐园飞向乐园》《鱼非鱼》等篇什虽多有可取之处,但毕竟不能与《行走在岸上的鱼》在艺术质量上相媲美。《水家乡》足以让蔡楠锲而不舍的努力得到回报。《行走在岸上的鱼》述说由于人类无节制的捕捞使水里的鱼逃避上岸,无奈成为一种变异的品种。《水家乡》在思想内涵的掘进和艺术探索上则作出了新的努力,在这里赖以栖息生存的丰茂水泽正渐行远去,和人的泪水一齐趋于干涸,野性的水鸟已颓为“老等”,人和动物在严酷的现实面前怅然垂泪,同病相怜,无处可遁。

  在当代小小说领域,蔡楠是能够把传统语言、现代结构和人文精神糅合到一起的一流作家。白洋淀这块丰沛、奇幻的土地,成为生于斯、长于斯的蔡楠的生活史和观察史以及萦绕心头的精神家园。他的“新荷花淀派”作品朴素而沉重,弥漫着湿润的水泽气息,混杂着爱的忧伤和咏叹,不由让人心头掠过一丝战栗。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和优雅的叙述风格,对节奏和色彩的敏感,携带的哲理、寓意、象征意味等,给新兴的小小说文体创新,带来无限度的拓展和延伸。

  “荷花淀”文学流派自孙犁先生的《荷花淀》开始,涌现出了刘绍棠(《运河的桨声》)、丛维熙(《七月雨》)、韩映山(《水乡散记》)、房树民(《渔婆》)等一串响当当的著名作家和叫得响的作品,形成独树一帜的浪漫主义底蕴和柔中有刚的美学趣味,有着华北泥土的芬芳和朴素明丽的文风,成为现、当代文学史上风姿卓然的文学现象。作为该流派新时期的传人,年轻的蔡楠虽然无法像前辈们那样,有着打鬼子、斗汉奸和新中国成立初期那种传奇经历以及波澜壮阔的生活阅历,无法超越他们所树立的时代文学丰碑,但在同一个白洋淀的滋润和熏陶下,他寻找出了属于自己的文学天空。

  蔡楠曾多次陪我进入白洋淀的苇荷深处。望着这块华北平原上镶嵌的明珠,面对大自然对人类丰厚的赐予,蔡楠的思绪尤显澎湃,眼里洋溢着无限神往。在他的第一部作品集的扉页上,便印着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蔡楠说,千岛湖和白洋淀,正好作为长小说和小小说的注脚:千岛湖水域浩渺深邃,体现出长小说的丰厚博大,白洋淀鸟立苇梢,荷接远天,可以衬托小小说的精致隽永。我在绿荫环绕、游人如织的水泊一角走进“孙犁纪念馆”,拜谒了这位“荷花淀派”的创始人。在该流派的作品展柜里,赫然摆放着孙犁、刘绍棠、丛维熙、韩映山、蔡楠等人的作品集。蔡楠展出的是《八月情绪》和《行走在岸上的鱼》等。

  不久前,欣闻《蔡楠小小说研究》出版发行,这是对小小说作家创作劳动成果的极大认同,也是小小说领域的重要收获。毫无疑问,蔡楠是当代小小说领域最具实力的代表作家之一。他在小小说文体形式与结构上的探索和突围,在作品内容上所凸现出来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对人类生存环境及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忧患和思考,具有无可替代的地位。在语言上追求优美的意境,飞翔的文字感觉,飘逸抒情且具有非凡的想象力,构成蔡楠小小说风格的一大特色。难能可贵的是,蔡楠在久负盛名的荷花淀文学流派的浸淫中,作为后来者,在创作中注入了鲜明的时代特色。就其作品容量来看,即使把蔡楠放在中国优秀短篇小说作家队伍中,也仍然是佼佼者之一。

  ----名家名篇人与自然小小说欣赏之蔡楠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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