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ci888 发表于 2016-7-16 09:15:24

高晓声短篇小说:陈奂生上城

当代著名作家高晓声

作者简介

高晓声(1928—1999),江苏省武进人。曾任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创作组组长,是江苏最早享受国家特殊津贴的作家之一。

1947年高中毕业,1948年考入上海法学院经济系(1950年8月并入上海财经学院,即现在的上海财经大学),后退学。1949年入苏南新闻专科学校,次年毕业。先后任职于苏南文联、江苏省文化局、《新华日报》文艺副刊。1951年开始发表作品,先后有小说《收田财》(1951)、锡剧剧本《走上新路》(与叶至诚合作,1953)、小说《解约》(1954)等作品。1957年与方之、陆文夫、叶至诚等江苏青年文艺工作者发起“探求者”文学社团。次年受到批判,被划成右派,遣送武进农村“劳动改造”。1962年又重新创作,“文革”期间在农村劳动。1979年平反,重返文坛。小说《李顺大造屋》、《陈奂生上城》分获1979、1980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新时期以来先后出版《李顺大造屋》《七九小说集》《高晓声一九八0年小说集》《陈奂生上城》《水东流》《创作谈》《高晓声1981年小说集》《陈奂生》《高晓声1982年小说集》《高晓声小说选》《高晓声1983年小说集》《高晓声1984年小说集》《生活·思考·创作》《高晓声代表作》《钱包》《觅》《青天在上》等作品集。

《 陈奂生小说集 》

短篇小说集,高晓声著。花城出版社1984年出版,收有《“漏斗户”主》(原载《钟山》1979年第2期);《陈奂生上城》(原载《人民文学》1980年第2期),获1980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陈奂生转业》(原载《雨花》1981年第3期);《陈奂生包产》(原载《人民文学》1982年第3期)。陈奂生系列小说集中描写了一个普通农民命运的变化。在长期的“左”的错误支配下,陈奂生这个强壮劳动力只能成为一架“饿着肚皮的产粮机”,成为“漏斗户”主,即长期缺粮户。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的“三定”政策,使得陈奂生变得“囤里有米,橱里有衣”,上城卖油绳,也不必像卖“黑市米”一样偷偷摸摸。他进城里巧遇县委吴书记,破天荒住进五元钱一夜的招待所,虽然心痛,但精神胜利却使他获得心理上的平衡。后来,“转业”当采购员又“包产”种地,揭示出陈奂生在社会的剧烈变革中的生活道路和心理状态。


《陈奂生上城》电影海报

吴宏聪、范伯群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史(1917-1986)》指出:“这一组系列小说深深地反映了我国农村工作中的经验与教训,探索了农民在风云变幻的社会生活中命运的变化,摄录下社会迈步的足音和人物灵魂的演进。”高晓声的小说“为人们提供了一幅农村生活的真实画面”,“被誉为新时期以来反映农村生活最优秀的作家之一。”


高晓声书法作品

李清泉说:“陈奂生上城究竟是什么主题,就比较难说了,它偏重于去写陈奂生这个人物,在短短一两天中的一种精神状态。如果说近几年的人物画廊中,这是刻画得最为鲜活的一个,是毫不过誉的”(《一九八○年得奖短篇小说的一瞥》,载《文艺报》1981年第8期)。黄子平说:“‘系列短篇’则如同一道串连许多小湖泊的河流,把各个相对独立的短篇故事,在时间、空间上用似断实联的方式,多侧面地加以展开。高晓声的‘陈奂生系列’便是这样一个成功的创造。”(《记中国当代短篇小说的艺术发展》载《文学评论》1984年第5期)


艾煊(前排)和后排右起高晓声、陆文夫、胡石言、张弦

英国学者约翰·契纳雷指出:“陈奂生是个刻画得很好的人物,这部分地是因为他的行动和感觉似乎不可摆脱地与他的历史、他的经历和他的环境联系在一起。”“尖刻的讽刺在高晓声的短篇小说中并不是主要的。通常采用的是一种充满感情、半开玩笑式的幽默。”(《高晓声创作简评》,载《当代外国文学》1985年第1期,柯力译)北京大学中文系中国当代文学教研室张钟、洪子诚、佘树森、赵祖谟、汪景寿编著的《当代中国文学概观》中指出:“陈奂生的形象是一幅处于软弱地位的没有自主权的小农的自画像。”“陈奂生的精神弱点不改变中国还会出皇帝(高晓声:《谈谈文学创作》),这是很深刻的见解。也正因为如此,这是一个现实感与历史感相交融的文学典型。”


电影《陈奂生上城》剧照

精 彩 片 断

到了走廊里,脚底已冻得冰冷,一瞧别人是穿了鞋走路的,知道不碍,也套上了鞋。心想吴书记照顾得太好了,这哪儿是我该住的地方!一向听说招待所的住宿费贵,我又没处报销,这样好的房间,不知要多少钱,闹不好,一夜天把顶帽子钱住掉了,才算不来呢。

他心里不安,赶忙要弄清楚。横竖他要走了,去付了钱吧。

他走到门口柜台处,朝里面正在看报的大姑娘说:“同志,算账。”

“几号房间?”那大姑娘恋着报纸说,并未看他。

“几号不知道。我住在最东那一间。”

那姑娘连忙丢了报纸,朝他看看,甜甜地笑着说:“是吴书记汽车送来的?你身体好了吗?”

“不要紧,我要回去了。”

“何必急,你和吴书记是老战友吗?你现在在哪里工作?……”大姑娘一面软款款地寻话说,一面就把开好的发票交给他。笑得甜极了。陈奂生看看她,真是绝色!

但是,接到发票,低头一看,陈奂生便像给火钳烫着了手。他认识那几个字,却不肯相信。“多少?”他忍不住问,浑身燥热起来。

“五元。”

“一夜天?”他冒汗了。

“是一夜五元。”

陈奂生的心,忐忑忐忑大跳。“我的天!”他想,“我还怕困掉一顶帽子,谁知竟要两顶!”

“你的病还没有好,还正在出汗呢!”大姑娘惊怪地说。

千不该,万不该,陈奂生竟说了一句这样的外行语:“我是半夜里来的呀!”

大姑娘立刻看出他不是一个人物,她不笑了,话也不甜了,像菜刀剁着砧板似的笃笃响着说:“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横竖到今午十二点为止,都收一天钱。”这还是客气的,没有嘲笑他,是看了吴书记的面子。

陈奂生看着那冷若冰霜的脸,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得罪了人,哪里还敢再开口,只得抖着手伸进袋里去摸钞票,然后细细数了三遍,数定了五元;交给大姑娘时,那外面一张人民币,已经半湿了,尽是汗。

这时大姑娘已在看报,见递来的钞票太零碎,更皱了眉头。但她还有点涵养,并不曾说什么,收进去了。

陈奂生出了大价钱,不曾讨得大姑娘欢喜,心里也有点忿忿然。本想一走了之,想到旅行包还丢在房间里,就又回过来。

推开房间,看看照出人影的地板,又站住犹豫:“脱不脱鞋?”一转念,忿忿想道:“出了五块钱呢!”再也不怕弄脏,大摇大摆走了进去,往弹簧太师椅上一坐:“管它,坐瘪了不关我事,出了五元钱呢。”

他饿了,摸摸袋里还剩一块僵饼,拿出来啃了一口,看见了热水瓶,便去倒一杯开水和着饼吃。回头看刚才坐的皮凳,竟没有瘪,便故意立直身子,扑通坐下去……试了三次,也没有坏,才相信果然是好家伙。便安心坐着啃饼,觉得很舒服,头脑清爽,热度退尽了,分明是刚才出了一身大汗的功劳。他是个看得穿的人,这时就有了兴头,想道:“这等于出晦气钱——譬如买药吃掉!”

啃完饼,想想又肉痛起来,究竟是五元钱哪!他昨晚上在百货店看中的帽子,实实在在是二元五一顶,为什么睡一夜要出两顶帽钱呢?连沈万山都要住穷的;他一个农业社员,去年工分单价七角,因一夜做七天还要倒贴一角,这不是开了大玩笑!从昨半夜到现在,总共不过七八个钟头,几乎一个钟头要做一天工,贵死,真是阴错阳差,他这副骨头能在那种床上躺尸吗!现在别的便宜捡不着,大姑娘说可以住到十二点,那就再困吧,困到足十二点走,这也是捞着多少算多少。对,就是这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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