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姑
清明这天,大湖庄的人飘洋过海,都回来祭祖.牛姑回来了,还是坐了轿车,大湖庄吃惊不小。村口各家接亲戚的,聚成一团,嚷成一片。兰子带根扁担来,喜形于色。待小苏打开后备箱,兰子笑:“搬来了半个江苏,把大湖庄压扁了。”
老村长领镇长之命而来,负责全程接待牛姑。镇长交待,只要牛姑高兴,有赏,否则年度考核不能达标。村长旱烟袋拔得似火轮,心里话:嫌贫爱富,看中人家兜里有钱。本来就是自家人,什么接待还全程,分内的事奖什么奖,成心要人说我的闲话。他听兰子的话就不对味:“扁是扁不了的,大湖庄庙是小了点,也不至于压扁人,大不了让菩萨委屈点罢了。”
小苏反应快快,递上一根尚好的苏烟:“充其量算个小鬼,让块打坐的地方我烧高香了。”老村长重重吐口烟雾,冲兰子教训:“听到了吧,大地方人说话就不一样。”
牛姑的归来引起大湖庄舆论潮。年轻人模仿牛姑的烫发,洋气。那几天,街上的理发店生意火爆。牛姑爆炸的发型,像瘟疫一样,从大湖庄炸开来,迅速向周边蔓延。包括老村长在内,上年纪的看不惯,说棒槌上天要成精,出门几天不晓得自己姓什么,作孽呢,还带个男的回来,马桶盖盖,闷骚。
牛姑老父亲去年过世的,牛姑没在家,是兰子尽的孝。老人断气前对兰子说:坟向朝东方,每天看升起的太阳,每天看到希望,望着牛姑平平安安,在阴朝心安。牛姑临走时的神情,在老人的心中定格了:牛姑说,大湖庄不从糠箩跳到米箩里来,死不嫁人。老人两百倍的相信闺女,是干大事的,心里装着大湖庄。有这样的闺女,死也瞑目。老人最相信老村长,特地请他为牛姑未来的孩子起名“牛元”,刻在他的墓碑上。听老村长解释“元”是第一的意思,乐得他好几个晚上没睡好觉,走路也像当年念毛主席语录那样,不断念着“牛元、牛元”,常跌跤。
新坟的草未长齐,牛姑烧一捆表纸。小苏要磕头,牛姑叫他一边去。
“阿庆嫂”是兰子丈母娘,牛姑带未婚男子住女儿家,她一百个不满,认为主灾,在女儿跟头扇风:“显摆!有几个臭钱?烧一捆纸,笑大湖庄穷是吧。俗话还说,金家银家抵不过穷家,现在的牛姑不比当初,摆谱摆得没个人形,活脱一个妖精下凡。”女儿说:“你是贵人多忘事了,忘记了当初牛姑对你的好,拉屎把心拉掉了。”
牛姑伤感,门不出,嘴不言,眼神愣愣的。小苏如芒在身,怕牛姑憋出毛病来,暗催兰子叫村长来,落实奶厂的事。
门外孩子们唱;“玻璃杯子不锈钢盖,二两茶叶随身带,东家拽西家拽,一拽拽了几碗菜,哪有心思学大寨。”兰子知道老村长来了,哄走孩子们,领老村长坐下。小苏性子急,刚提建厂的事。兰子说:“妥不妥吃三伙,饭米未粘牙,哪有劲谈事呢。”小苏开带来的江苏酒,村长不让:“孩子们唱对了,丢下大寨学大庆呢。喝安徽的酒,不伤身体增感情。”兰子家的鹦鹉装腔学舌:“增感情,增感情”,大伙欢笑起来。
镇长匆匆赶来,灯光照着他富态额头上的汗迹,发亮,像刚从蒸笼里出来,热气冲天。全桌起立恭迎,镇长作揖:“受不起,受不起。”随放手上图纸,像作报告一样说开来:“1:告诉大家好消息,办奶厂的事,县里大力支持,最好的政策给我们;2:镇政府同意苏领导看中的地块;3:择日搞典礼仪式,苏领导代表厂方讲话;4;牛姑归来,政府招待不周,我罚酒三杯。”叫村长满上,排山倒海,忙得村长手忙脚乱。兰子说:“领导不是错当的,肚子大,酒量大。”小苏被镇长一口一个“领导”叫得腿发软,接兰子的话起身:“镇长酒量大,能力大,奶厂的前途一定光明。”脖子一仰,干了,发出声响。镇长连说好:“春雷一声响,合作有希望。”
县里要求奠基仪式隆重些,打响全县头一炮。小苏作为厂方代表,夜以继日写发言稿,写写改改,改改念念,念给牛姑听。牛姑说不妥,一口的江苏方言,像日本话,乡亲们听不懂。小苏山东驴子学马叫,改用京腔,牛姑批评不入俗,要求用大湖庄话,亲切。这下难坏小苏,马不停蹄跟村长学,比学日语累得多。等小苏会用大湖庄话念稿子,兰子家的鹦鹉都会了。
四月的大湖庄,是幅绝妙的水彩画,远胜过小苏的VCD。满眼油菜花,黄得眼晕,香得人醉。小苏带着海鸥相机忙不过来。牛姑显得心不在焉,她计划走访乡亲们,还有重要的事等着处理,
先看兰子丈母娘。兰子领着牛姑行至门口,丈母娘忽然转过身,背对门外,手中的棍子劈向吃食的猪:“人到好处贱,猪到好处不吃糠。”猪受惊吓,从牛姑身边往外逃。等牛姑回过神,兰子丈母娘已进屋,“哐”地关上门,门环上下跳着。兰子被这尴尬惹怒了,牙缝里蹦出“母老虎投的胎”。牛姑心里有数,对兰子摇摇手,示意往回撤。
别看兰子丈母娘扁担大的一字不识,但小九九特多,不枉“阿庆嫂”的雅号。牛姑前脚走,她后脚找来村里懒鬼,一边酒菜伺候,一边放话:“奶厂放在后山坡,那里有祖先的坟,是大湖庄的龙脉呢,怕坏了风水,灾祸上身是小,上对不起祖宗下对不起子孙。”懒鬼几杯下肚,面红嘴亮,胸脯拍得比钢精锅还响:“邪门了,牛姑有钱算个屁,强龙还怕地头呢。丫头片子一个,想在大湖庄作威作福,门都没有。”“阿庆嫂”故作腔调:“还是忍忍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呢,搞不好把我扯进去,划不来。”
兰子家锅底通了。懒鬼近日特勤快,不分白天黑夜地往兰子家闯,歪歪斜斜,疯疯傻傻,样子吓人,吓得兰子孩子躲在床底下哇哇哭。小苏紧张,说有病医呀,没钱说呀。懒鬼称医不好,中邪了。兰子欲拖他出去:“赶快找邪药,你到正经地,错了。”懒鬼呼天抢地,一副不想活的样子:“牛姑就是邪根。办鸟厂要迁坟,祖宗显灵,迁怒小辈。小苏哭笑不得:“撒尿撒出小鱼了。”
懒鬼中邪的事,在大湖庄传开,成了村里人交谈的主题。见了牛姑形如路人,躲得远远地。“阿庆嫂”推波助澜,见人就说浑身无力,一本正经的请来“仙姑”,摆香案挂鬼符,大作法事。兰子拦不住,好歹话说了一箩筐,“阿庆嫂”骂他不孝敬。“仙姑”念经念得昏天黑地,念得大湖庄人心惶惶。
“阿庆嫂”奇迹般好了,面带春风,逢人便夸“仙姑”灵验。“仙姑”成了抢手货,干脆住在大湖庄,登点服务。“阿庆嫂”热情周到,帮村里人还“仙姑”的价,“仙姑”不说“阿庆嫂”面子大,说她祖灵威望高,不答应要折她的阳寿。
懒鬼那头问题挺大,粒米不粘,看样子有生命危险。老村长无力回天,跌跌撞撞到镇长那里做检讨。镇长思量,问题没那么简单,懒鬼没什么谱,先放放;打蛇打七寸,“阿庆嫂”动作频频,葫芦里埋着药,不砸碎这个葫芦,民风不正,好事难成。两人耳语,村长窃笑。末了,镇长叮嘱: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用兰子的话说,领导不是错当得的。镇长的策略比仙姑还灵验。不久,大湖庄来了大盖帽公安,帽徽领章红得耀眼,狗见了都怕。公安有事没事,在“阿庆嫂”门前晃,不忘客气一句“可需要帮忙?”晃得“阿庆嫂”心发慌,问得她手发凉。几个回合下来,“阿庆嫂”崩溃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坦白,请求宽大处理。“大盖帽”说:“何苦呢,一曲一曲的,没个正型。不看水也看鱼呢。孩子们的角色演得多好,我们帮不了腔也不能撤台呀。”
老村长要开批斗会,要“阿庆嫂”当众作检讨,杀一儆百。牛说:“哪能呢。检讨要做,我来做。”风波虽平,根子在哪?牛姑最近想了很多,这才开始,往后事情越多矛盾肯定越多,应该有一套解决的办法,我们所做的一切,原本就是让乡亲们有盼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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