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散文】刘静霓《纪念你朱安》
刘静霓《纪念你朱安》【作者简介】刘静霓,四川绵阳人,现为新加坡国立大学大二学生。
(来源:《琴泉》)
前几天上QQ,看到深蓝色背景下,那几个沉郁顿挫的大字——“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你家大先生,还是那副模样:深黑的中式长衫,头发像刷子一样根根直竖着,浓密的胡须摆成了一个隶书的“一”字,犀利、沉着,还有......伟大。
他永永远远都是那样,所以,他伟大。
只是你,操劳了一辈子,却连一个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也算不上——那个位置有许广平坦然地坐着,所有的人包括我在内,都觉得她当仁不让。那么你呢,你的位置又该在哪里?或者说,你又是谁?你只是一个遭到世界意识上遗弃的小女人,所以,你可怜。
有人把你比作《家春秋》里枯坐天井边,日夜望眼欲穿待夫归的深闺怨妇。但我觉得,你不是。
你懂的努力,懂得付出,懂得一点一点向上爬,让他看到你。
你说:“我好比一只蜗牛,从墙底一点点向上爬,爬得虽慢,总有一天会爬到墙顶的。”
于是,你小心侍奉他年迈的母亲,你日夜忙碌把这个简单的家操持得井井有条,你怀着小小的期待数着年历上他归来的日子,只为他前来看望母亲时能淡淡地扫你一眼,轻描淡写地问候你两句。
卑微呵!当你穿着平日里节衣缩食省下钱买的新衣裳,当你忐忑不安的挂起在铜镜前练习过无数次的端庄的笑容,当你所有热切的行为都在他冷冰冰的只言片语中僵住后,你又没有想过:你不漂亮、没有文化、还裹过小脚,他却是一代文学巨匠、留过洋、思想开放前卫,那样的他凭什么接受这样的你?你们之间的距离就好比薄薄的蜗牛壳,看似薄得阳光都可以透过,实则代表横亘于两个世界的距离。于是,你执着地朝着那个不是目的地的目的虔诚又笃定地前行,而他站在你身后,用犀利的目光傲视风雨,谁知道,背后还有个小小的你,每天努力一小点,企求触到他微晃的衣角,却不小心,与他,一点一点拉开距离。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自然,走不到一起。
你有没有看到,从上海寄来他和许广平的婚纱照,虽然隔着照片,也能感受到他眸子中传递出来的层层暖意,那暖意是你从未见过的明媚与绚烂,灿烂到直接照破你自欺欺人的壳膜,强迫你看清楚残酷的现实。
兜兜转转,他已从爱情的魔窟走出,徒留你一人,在原地作茧自缚。
事到如今,是否爱过,竟也不甚明晰,三十几年,蹉跎的何止是年华,还有真心。也许,当年,当你还是个欢欢喜喜的小姑娘时,是爱的吧,不,更确切地说,是仰慕——一个人捧着大红请庚,在闺房中满面羞涩地咯咯娇笑时,心中,对那个媒婆口中留洋归来且颇为俊朗的的男子,是有几分崇拜,几分爱慕的吧!这种感觉对于岑寂了二十几年的青春飞扬的心来说是何等的震撼?以至于最后演变为一种执念时也未曾察觉。那么现在,究竟,还爱不爱?
十几年后,你的大先生去了,永久地去了。可是,你没有哭。
再过些时日,你因生活所迫,决心卖掉他的藏书。
消息放出后,一群他的旧友前来,很多人,使得狭小的庭院显得有些拥挤。
好久,都没有这么热闹了。看着他们急吼吼地阐明来意,又用一大堆大道理来诓你时,你突然有点想笑,笑着笑着,竟流下泪来。
“你们总说鲁迅遗物,要保存,要保存!我也是鲁迅遗物,你们也得保存保存我呀!”
生平第一次,歇斯底里地吼出内心最深处的悲怆。从一开始,你就是物品,是母亲送给大先生的“礼物”,他照单全收,却将你随意安置,大半辈子,不闻不问。后来,他死了,无人理会你,任由你自生自灭,却在你放出消息说要变卖他的遗物时,一大群旧友前来劝说。原来,有的人一辈子,真的不如物品。
狠吗?怨吗?如果在岁月的洗涤中,这些东西早就流逝了,那么剩下的,又是什么?
一生错爱,错爱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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