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ci888 发表于 2016-2-25 08:41:38

关于小说艺术的随想

出身乡村的邓韶征,参加工作后长期待在城市里的政法部门,成天与案件及与案件有关的人群打交道。这样的经历,使他不仅熟稔乡村生活,也了解机关或说是官场的各色人等。尤其是经由接触、审理难以计数的案子,使他的视觉超越了吾等凡夫俗子,直抵社会和人心的许多隐秘之处、精微之所。韶征兄的脑壳里,也就储备了许许多多的惊险复杂、生动曲折、光怪陆离的真实故事,他的小说写作也就有了取之不竭的素材。他善于把乡野与城镇接通,将政法与社会相溶,在乡村和机关这两端开掘生活与创作的深井。他的小说里,反复出现“三河乡”,许多的故事发生在“三河乡”里。这个地域,也就如孙犁笔下的荷花淀,贾平凹笔下的商州,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是其精神与心灵系之于斯的领地,是其文学创作之河所以滔滔奔流的泉眼。他的小说内容,不少涉及刑事案件、民事纠纷、司法调解、上访处置等等。这些,都表明韶征在经过多年的写作历练后,有意识地去建立、经营一块个性鲜明、蕴涵丰赡的小说艺术的“根据地”,善于从自个生活的富矿里发现能够推衍成小说的诸多元素。这是他的小说篇篇看上去都底气充沛、故事扎实、细节真确的奥秘所在,也是其作为一个上通世风下接地气的成熟的小说家之重要标志。而当下不少的写作者,由于生活的优裕,或是自认想象力超群,满足于在象牙塔里从网络等等渠道看雨听风,天马行空,炮制出一篇又一篇的“巨著”,欺世逐名,扰民耗财。

做小说家,首先得会讲故事。韶征是能讲故事的,这在十年前那部小说集中,就可见其编织故事、设置情节的强劲能力。其间仅《代理乡长》这个小中篇,当年就使我甚为佩服,现今再读,依然兴味不减。其叙述绵密紧致,波波相连。一个初涉官场的小人物,一个偏僻贫穷的“三河乡”,想来不会有多少吸引人的故事,韶征却能在尺幅之池里,掀起不小的社会的、人性的波澜。

而今眼前这部中短篇集子《没药》,显然讲故事的能力又见长进了,勾连起伏,更为老到。我比较欣赏其中的《例会》《公职律师》《没药》等篇,尤其中篇《没(mo)药》,此前在《福建文学》读到它时,便让我刮目相看。当时,心里嘀咕:韶征这小子,小说弄得有点响动了。此番细致重读一遍,愈发觉得《没药》当是目前为止韶征的代表性作品。这部作品的取材比较敏感,处理不好容易惹麻烦。韶征表现出了作家应有的勇气,也呈现了驾驭这种题材的能力。韶征把一个刁钻的老上访户与政府有关部门、相关人员玩“老鼠戏猫”游戏的故事,讲述得风生水起,一波几折,悬念频生,让人读得忍俊不禁,又五味杂陈,结尾处让人伤痛不已,思绪联翩。这个故事直面存在之真实,其价值在于有一定的深度,有耐人咀嚼的意味。如果韶征的小说每篇都能如此,那就创造一个新高了。但显然,韶征目前还没有做到,这样的篇章偏少。与闽西的甚或福建的不少小说作者一样,韶征往往还停留在把一个故事讲圆、讲好的层面上,满足于反映某个时期、某个层面的社会现实,而故事所能提供的让人思考、让人回味、让人久难释怀甚至使人在心灵上、灵魂上受到震撼的能量较少。譬如本部集子中的《呼噜山响》《例会》等篇,便是如此。有的结构虽然巧致,然,读完便读完了,可供品咂的余韵不多。

好的小说,除了故事有力度、有分量,新塑出性格鲜明、让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是其关键。沈从文、汪曾祺、赵树理等等优秀的小说家,都是写人物的高手。汪曾祺认为,小说要“贴着人物写”。即是小说的核心便是塑立出鲜活灵动的人物形象,须写人像人,写鬼像鬼。人物的语言、行为、心理、思维、性格等等都必须像“这一个”。《水浒传》中人物那么多,但施耐庵却能把他们写得“千人千面”,绝不混淆。鲁迅的小说不多,其笔下的人物,个个绝版,哪个能忘?可是,时下许多小说中的人物,性格不显,形象模糊,雷同居多,张三说的话,也可拿来套在李四身上。轻视人物的塑写,已成小说家的通病。韶征的小说,是相当重视人物的。《代理乡长》里的乡长金捷、乡书记凌景凤、人大郑主席、县委钟副书记等都个性显突,有的着墨不多,也给人留下较深的印象。我发现,由于身在宦海,便利观察官场人等,他在小说中描摹这类人物,往往寥寥数笔,形神兼具。应当说,目前为止,他的小说人物,最让读者牢记的当属《没药》里的刁钻溜滑的老上访油子凌启发。凌启发可谓这一特殊群体中的典型角色,他经验丰富,洞若观火,摸透了政府机关各级人员的心思,掐准了现行体制的软肋,游刃有余地施展着他的“聪明才智”。一个小人物、“反面人物”,飒飒生风,不可多得。当然,如能在人性、灵魂的深度上再有掘进,凌启发这个人物将更具典型价值,更具流传的意义。中国的作家在这一点上得向国外的作家多学习,不说远的,就说我们的近邻日本,川端康成、渡边淳一等等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其抵达的人性深度,不能不使人钦服。

韶征作品的语言,总体而言,是简练、畅达、到位的,读起来有一种舒服感。但我感觉,其理性、刚性有余,感性、灵动不足。叙述的节奏缺乏变化,风景、环境描绘以及人物的外貌、对语、心理的描写较少,缺乏张弛相生、动静交替之谋篇布局。小说的语言也得讲求美感,有些段落需当作散文来写,必要时可充盈着诗性。孙犁的《荷花淀》写得何等柔美雅致,通篇的语言就如散文、散文诗那般流丽婉转、诗情盎然。汪曾祺的《受戒》,也是一篇诗化、散文化了的小说,清丽脱俗,风姿撩人,开一代别致文风,震动文坛。因此,小说不仅仅需要铁骑刀枪、穿石裂帛、险象环生,也得有优雅、舒缓、婉约的另一面。作家得从戏剧、美术、音乐、舞蹈、建筑等等艺术门类汲取营养,使自己的作品更具质感和美感。

以我看来,韶征写小说已积累可贵的经历,甘苦得失,寸心自知。其小说前景,相当可观,我们有理由期待他的更为丰硕的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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